明暗中打壓顧瑜,表露不喜。
又常領我結識宗門新銳,世族才俊。
樁樁件件,不勝枚舉。
怪道顧瑜不喜出門,日日不安。
看完舊事,入夢的又變成了如今的少微道君。
也不言語,只無休止地錮著我索吻。
他于滴漏聲停止時出現,反之消失。
我已摸清了規律。
有人輕輕擠上榻,伸臂將我卷進懷里。
元泊蒼又來了。
這回,我主動攀上了他的脖頸。
那人正埋在我頸間,呼吸停滯一瞬,欣喜地吻來。
我細細探過他周身,終于在耳后尋到一塊印記。
多虧他教我不遺余力。
否則我也無從得知,仙人有分魂制傀之術。
與我相見的不是幻象,是元泊蒼分出的一縷神識。
「師尊,我知道你聽得見。」
我附耳靠近,咬牙質問,「將自己的弟子困在密室取樂,是正道所為麼?」
他渾身僵冷,又固執地收攏臂彎。
「吾不在乎。」
「你在乎得要命。」我一字一頓,「你想留我,又想維持你那點可憐的自尊,所以才放任南雁回將我關在這,假裝現在的一切都是夢魘。顧瑜呢,我失蹤,你是怎麼對他解釋的?」
他緊盯著我的眼睛,雙目通紅。
「顧瑜,又是顧瑜!蠢鈍卑賤之人,為何你偏生認準了他?」
「我蠢鈍卑賤時,他亦認準了我!」
我暗掐咒術,一面吸引他的怒火。
「情愛之事何來理由,你受萬人敬仰,可有人情愿為你赴死?昭元皇后賢良堪為女德典范,你父皇可曾真心愛重過她?師尊,你在嫉妒。」
他周身魔氣蒸騰,生扛下我一記雷訣。
密室震動,塵土飛揚。
失敗了。
我暗自心驚,沒料到他僅是一縷神識都強悍至此。
他額角暴跳,捂著心口抬起眼。
我欲躲閃,毫無用處。
他死死圈禁著我,話音不穩。
「嫉妒又如何。你事事想著他,衣食住行樣樣精細,寵著哄著,為他起摘星樓琉璃室……將待他的真心分吾三分,有何不可?」
元泊蒼的臉,一點點變成了顧瑜的樣子。
五官像到極點,唯神態全然不同。
他眸色猩紅,淚意尖銳。
「若靠這張臉能討你歡心,換副面孔見你也不無不可。」
我渾Ŧũₛ身冒冷汗,將咒術一股腦兒往外放。
「不必頑抗。你的術法皆是吾教的。」
元泊蒼扣我雙腕,按至頭頂。
親吻冰涼,混著淚一路下移。
我緊緊盯著他身后的水鏡。
鏡中,顧瑜提劍進了密室外道。
「是他非要自尋死路。」
元泊蒼不曾回頭,祈求地看著我。
「別恨吾。」
顧瑜在修道上并無天賦。
元泊蒼說他會死,我毫不懷疑。
只是沒料到,會是這種殺人誅心的法子。
無數張我的面孔在出現,環繞于顧瑜身側。
「你已非我良配,回去吧……」
「我心悅少微道君,阿瑜,忘了……」
顧瑜站定腳步,指節微顫。
抬手砍滅道道幻影,繼續前行。
畫面陡然開闊。
他步入桃林間。
不遠處竹屋前,「我」正坐在石桌邊,笨拙地同元泊蒼學術。
真實到叫人戰栗。
顧瑜亦猶疑地停下,不敢繼續向前。
笑鬧聲停頓,「我」回過頭,瞥見顧瑜,一時愣住。
顧瑜提著劍,步伐不穩。
元泊蒼冷臉拂袖入竹屋,只留「我」與顧瑜相視無言。
「我」眼有些紅,朝前邁了幾步。
「顧瑜,我們聊聊好不好?」
「我每日在太虛宮學術法,你呆在院子里,沒有交際,也沒有自己的生活。
我不知道能跟你聊什麼,又怕你難過,每次見你都要想方設法地找話題……」
「所有人都說你根骨不佳,我不在意,一點都不在意。但流言太多,你難受,我也很累。我每日要見太多太多人,沒辦法一直顧忌著你的情緒。」
那人面傀頂著我的臉,紅著眼,連措辭都毫無破綻。
顧瑜的淚落得很兇。
茫然無措,盡是心碎的樣子。
「我知道,今月,我知道了。所以,你是和他……」
畫面外,我扼住了元泊蒼的咽喉。
若殺意能化魔,我不比他道行差。
「你不如直接殺了他,你大可以直接殺了他!」
元泊蒼任我扼著,病態微笑。
人面傀步步邁近,哽咽著抱緊顧瑜。
「如果不入麓山,我會開開心心地做個農女,和你在一起。」
「但現在,回不去了。」
女聲戛然而止。
顧瑜木然立著,手中劍已貫穿她胸口。
血液粘稠,周遭幻象轉瞬化為齏粉。
沒有桃林美景,只剩黑暗空蕩的長廊。
鏡中顧瑜拼命蹭干凈掌心血跡, 對著地上干癟的紙人,笑得像哭。
「她抱我,手從來沒安分過,你學得不像。」
我氣得破功, 又哭又笑。
朦朧中,顧瑜又橫起劍。
唇角顫抖,閉了閉眼。
一劍封喉。
我再笑不出來。
兩行殷紅淌下,他頸側血管突起, 壓抑地忍著痛。
慢慢解下束發帶,蒙住了雙眼。
看不見, 自然不受心魔阻礙。
劍尖一寸寸探著地面, 回響空寂。
終于, 長廊走到了盡頭。
他緩緩伸手, 撫著嚴絲合縫的石壁。
我跪坐在密室石門前, 無力垂首。
只一門之隔。
指尖在門縫中徒勞劃動, 我貼在冰涼的石塊上,蜷成一團。
石門卻動了。
灰土撲簌簌落下, 巨石一點點挪開。
元泊蒼寂然隱在暗處, 墨發已白盡。
「是吾錯了。」
「你們走罷。」
10.
我帶顧瑜走了。
仙門似海, 留下會淹死我的愛人。
幾個長老稱我進步神速, 應當留下繼續修煉。
被我拿著擴音石挨個罵了個底兒透。
脾氣爆的上來揍我,發覺打我的咒術全無效果。
總算有聰明人,急急忙忙去太虛宮查探。
去得及時, 在華臺上救回了吐血的元泊蒼。
拜師那日結的師徒契, 還算有幾分用處。
回顧氏老宅安頓完畢,麓山的木鳥銜著信吱呀叫。
帶著治眼疾的丹藥,并幾句閑話。
說元泊蒼心魔已破, 執念又生。
前半生斷情絕愛,現如今又渴求一份全然的真心。
只恐大道難成。
顧瑜放下面餅,小狗探頭。
他的眼睛我早已治好,用的是太虛宮里的藥材。
興許是有愧, 我將太虛宮寶物洗劫一空,元泊蒼一字未發。
「字跡圓滑, 似春山在望,其勢也雄, 其神也媚……」
顧瑜贊不絕口,被我一掌拍得乖乖噤聲。
我嘶ẗű⁼拉將信片撕成碎塊,扔到一旁。
信是南雁回寄的。
她亦因窺探天機受罰,被雷劫毀去數百年修為。
我對她無話可說,心安理得地接了賠禮。
是份烙了術法的六國文牒。
我同顧瑜行走四方,一路順遂, 在隨國停下腳步。
趙氏商行開滿隨國那日,千掛鞭炮蓋過了麓山鐘聲。
顧瑜剝著松子,問我傷不傷心。
我百思不得其解,「什麼?」
「聽聞少微道君執念太深, 應雷劫失敗, 根骨盡毀。」
他狀似不經意,卻憋著一股氣。
我指著兩個比我還高的女兒,問他是不是發癲。
顧瑜笑得咳嗽。
我在門前曬太陽, 看著銅鏡里生出皺紋的臉,安然閉眼。
一生一念,決不相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