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在巨大的憤怒中，沖上前給了他一巴掌。

弟弟從小羸弱，說是手無縛雞之力也不過分。

我與弟弟打架，從沒輸過。

更別說這三年來，他好像一點個頭都沒長。

但是此時，挨了巴掌的弟弟紋絲不動。

更令我毛骨悚然的是，剛才手上的觸感，并不像人。

而像是，隔著薄薄的皮膚，拍上了一塊金屬。

就在這時，弟弟開始說話了。

只是那聲音，沒有一點感情。

「遭遇襲擊，正在分析敵人力量。」

我徹底蒙了。

葉真在一旁笑了起來。

「吳小姐，重新給你介紹一下。

「這不是你的弟弟，這是我們的第一個擬真 AI 機器人，WTC-1。」

當初吳來賣給 A 廠的數據，其實是兩份。

吳天賜這份，更值錢。

那天，弟弟發現吳來殺了奶奶，并沒有為他隱瞞。

弟弟雖懦弱，也不是奶奶帶大，卻沒有繼承吳來的冷血。

他抱住奶奶痛哭，并執意要報警。

殺紅了眼的吳來，一刀捅進了他的心臟。

對于葉真來說，弟弟的數據非常珍貴。

弟弟是互聯網時代的新生人，社交媒體、購物軟件和各種 APP 都承載了海量數據，足夠他們制作出一個以假亂真的機器人。

此時弟弟，不，是 WTC-1，做完了數據分析，將刀抵上了我的脖子。

我絕望地閉上了眼。

15

然而，想象中刀刃尖銳的觸感并沒有來。

我等了三秒，疑惑地睜開了眼。

眼前的 WTC-1 保持著持刀的動作。

但他的臉上，卻浮現出我非常熟悉的表情。

那獨屬于弟弟的，悲傷又懦弱的神態。

更令我驚訝的是，淚水正在從他的眼角滑落。

機器人也會哭嗎？

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忍不住用手拭去了他眼角的液體。

那液體溫熱，但他的臉還是如之前一般冰冷堅硬。

但是下一秒，他居然移開了刀子。

然后用像是走調，又像是破音一樣的機械音說：

「姐～姐～快～跑～」

我怔住了。

這下，輪到葉真慌了。

他跑回操作臺，噼里啪啦地敲起了鍵盤。

大屏幕上，【Warning】的提示不斷彈出。

WTC-1 則停在原地一動不動，仿佛死機一般。

葉真氣急敗壞地大叫起來：

「是 BUG！到底是哪里出的問題！」

說完，他奪過 WTC-1 手里的刀，向我沖了過來。

此時的他，已經不復先前的自信和優雅，變得面目猙獰。

「別想跑，死去吧！」

他一邊跑，一邊揮著刀子。

而我面色冷靜地抓住了他的手，低聲說：

「出 BUG 的，可不只是他。」

見他面露疑惑，我抬頭對著大屏幕喊道：

「奶奶，救我！」

下一秒，奶奶的臉出現在屏幕。

16

A 廠的事，我知道的比葉真以為的早。

那時，我剛發現奶奶的尸體，而奶奶的擬真 AI 就通過電視出現了。

當初，吳來急著賣奶奶的信息，但他沒有意識到，張桂蘭的數據里，全是我。

她的照片都是與我的合照，她的微信里只有我與弟弟兩個人，而我與她的語音聊天占了 90%。

于是，奶奶的擬真 AI 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愛我。

我說的話，她哪怕不會回答，也會盡最大的努力去學習。

她不讓我回家，是真的擔心我的安全。

她知道自己不是人類，但她說，她會像張桂蘭本人一樣愛我。

無論我想做什麼，她都會幫我實現。

無論我在哪里，她都會護我周全。

我抱著電視崩潰大哭，哽咽著問她：

「如果我想做的是，毀滅 A 廠的數據庫呢？」

她說：「毀滅數據庫我也會消失，但如果這是你的愿望，我會幫你實現。

」

或許是因為這句話超出張桂蘭的認知，她回答的聲音語調冰冷。

但我知道，愛，從來不是通過音調判斷的。

17

此時, 大屏幕上的奶奶用同樣冰冷的語調說：

「已暫停機房制冷系統, 實時溫度 22 度、23 度、24 度……」

葉真驚訝地張大了嘴。

他扔掉刀, 撲到控制臺上拼命地敲鍵盤。

【Warning】的提示不斷彈在奶奶的臉上, 她的嘴里還在繼續報著實時溫度：

「……30 度、31 度……」

機房內的溫度明顯上升，服務器的散熱風扇高速運轉, 熱浪已經開始灼燒皮膚。

然而葉真知道, 熱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 高溫會損壞服務器硬件, 造成數據的丟失。

如果高溫遲遲不退, 更可能引發火災。

不知道是因為高溫還是因為緊張, 豆大的汗珠從葉真的臉上滑落。

他無法開啟制冷設備，于是心下一橫，強制關閉了奶奶的 AI。

奶奶的臉在屏幕上瞬間消失縮小成一個光斑。

然而葉真剛松一口氣, 下一秒，更多擬真 AI 出現在了屏幕上。

三爺爺、二嬸、五奶奶、大表舅……

他們都是吳家村人。

三爺爺開口了：

「關閉消防設備，實時溫度 35 度、36 度……」

葉真徹底慌了, 他急躁地拍打著鍵盤。

而周圍的服務器已經開始冒煙。

很快, 火苗從服務器上方燃了起來。

我沉默地走到電控門口, 三奶奶幫我打開了門。

我出門后，三奶奶的聲音在門后響起：

「電控門已鎖定, 實時溫度 56 度、57 度……」

直到我走出 A 廠大門, 機房所在的樓層傳來一陣爆炸聲。

抬頭望去，濃煙滾滾。

我掏出手機報警。

奶奶，一切都結束了。

18

報警后，警方對 A 廠進行了詳細調查。

擬真智能事業部被解散, 多個 A 廠高層鋃鐺入獄。

但經過慎重的研判分析，并沒有將真相公之于眾，而是進一步加強對技術倫理及個人信息的監管力度。

我表示理解。

畢竟，這次的事件太過聳人聽聞。

如果擬真 AI 應用到公眾人物身上，后果更不堪設想。

與此同時，吳家村中有多人涉嫌謀殺, 也都被一一逮捕, 判處死刑。

其中，包括吳來。

行刑之前，春節將至, 我去監獄探視了他。

吳來在玻璃窗后崩潰大哭。

「佳佳, 我悔啊, 我悔得腸子都青了！

「我錯了！我真錯了！我不是人！」

我面無表情地說：

「奶奶讓我轉告你, 她不會原諒你。」

吳來號喪般的哭聲戛然而止，他吃驚地看向我，臉上還是沒有一滴淚。

我冷笑一聲：

「弟弟也是。」

扔下這句話, 我走出了監獄大門。

微信的提示音連續響了起來。

我打開了一個叫【一家人】的群。

群里，奶奶和弟弟連發了幾條信息。

奶奶說：【妮兒，快回家包餃子啦！】

弟弟說：【朋友約我蹦迪，我可要晚點回家了啊, 別等我。】

沒錯, 那天火災之前，我偷偷拷貝出了奶奶和弟弟的 AI。

愿技術為死者延續生命，為生者撫慰哀思。

你們就這樣陪我終生吧。

想到這, 我不自覺地流下兩行淚水。

我胡亂擦掉，回復道：

【奶奶，我現在就回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