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給易家大郎沖喜,我被賣到了易家。
戰火紛亂的年代,阿爹和二郎上了戰場。
阿爹死在了蠻子的馬蹄之下。
消息傳回來的時候,阿娘哭瞎了眼睛。
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阿娘悄無聲息的走了。
大郎也沒熬住,只留下一封「放妻書」便病死了。
我看中了隔壁的武家小子。
可沒想到二郎從南地趕回來,堵著我的房門。
不再喊我「嫂嫂」。
而是,「棠兒,我配你如何?」
1.
我被賣給牙婆那年,不過十三光景。
娘親拉著我,眼淚一滴一滴往我手上砸。
我知道她舍不得,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不然她該愈發崩潰了。
「大丫,是娘親對不起你。可是你爹不能倒,弟弟妹妹都還小。若是有法子,娘寧愿將自己一斤一斤割了賣了,也不想苦了我苦命的孩兒……」
我哽著嗓子,鼻子和心都堵得慌。我想替娘親擦淚,可是哪里擦得干凈,眼淚一汪接一汪地流。
「我知道的娘,我都知道,您不用擔心我。」
牙婆也幫聲,「是呀,你閨女乖巧聽話又勤快,我一定替她尋個良善的好人家,放心吧啊。」
娘親眼淚汪汪地看著他,一遍又一遍地道謝。
牙婆說,在我還沒被賣出去之前,我娘都可以來看我。
但是我沒等到。
我到牙行沒幾天,牙婆帶了個外地老漢,那人慈眉善目,穿著干凈的藏青色棉衣和布鞋。
只是從那雙蒼老皸裂的手仍能看出,非是什麼鐘鳴鼎食之家。
牙婆收了對方五十兩,只叫我跟他走。
先前在牙行不覺得,如今坐上了出城的牛車,才真真覺得自己這是被賣了。
我的娘親,要是來看望,就再也見不到她的大丫了。
2.
老漢姓易,北方人,家中清貧,平日里挑著擔子走街串巷,賣些吃食討生活。
有兩個兒子,大郎常年臥病在床。
二郎出息,考了秀才,也抄些書補貼家用。
此番到南地,便是想尋個八字相符的南方姑娘回去,給他家大郎沖喜。
我聽了覺得心懸。
那假道士分明是胡亂寫的八字,又特指要南方姑娘,分明意在撇清責任。
日后大郎死了也無法怪罪到他身上,他仍舊能到處掐手算個八字,賺人家的救命錢。
豈料易老漢揣著所有家當翻山越嶺,幾經輾轉,真讓他給找到了我。
他從背上的行囊中拿出兩塊炊餅,給了我一塊,自己掰了半塊,將剩下半塊塞了回去。
「我家老婆子做的餅好吃嘞,得慢慢吃。」
下了牛車,徒步翻了好幾座大山,又乘船。
老漢把暈船,吐得昏天暗地,都不知道他這一路如何過來的,只為了他的兒。
北方多黃土,易家的宅子就在一坡黃土之上,院壩前有棵老柳樹。
「老婆子,我將人帶回來嘞。」
聞聲出來位老婦,佝著身子,眼睛看起來倒是精干。
看到跟在后面的我,搓了搓手,婆娑著雙眼,「老天眷佑,我家大郎有救了。」
我想起家中的娘親,不禁心有戚戚。
進了屋看見堂屋左側坐著個抄書的少年郎,相貌清俊、蘭芝玉樹。
聽著他娘親的輕聲喚了聲「嫂嫂」,復又低頭抄著。
晚飯間易大娘又將那碗唯一的糖水蛋推到我面前,我食不知味。
只聽她說:「想必你也是窮苦人家的苦命孩子,你放心,以后你就是我們家的媳婦,我們像親閨女一樣待你。
只是你別嫌棄我們家窮,這些年為了大郎的病,能變賣的也都變賣了。不過以后我們一家人好好過日子,總是能好起來的。」
我默默聽著,借著抬頭的空當抹了把眼睛,重重地「嗯」了一聲。
娘親,我何其有幸。
3.
易家大郎下不得床,我便獨自三拜,易大娘牽著我的手塞到他手里。
窗臺上點著根紅燭,我怯生生叫了聲「娘」。
房門兩側的紅紙上寫著「紅妝帶綰同心結,碧樹花開并蒂蓮」。
二叔寫的,筆鋒蒼勁,力透紙背。
若是大郎健朗,那就更是錦上添花了。
但逢喜事,難免臉上都透著高興。
唯獨大郎,晚間我躺在他身邊時,緘默半晌,「難為你了。」
他做不了什麼,我們就這麼躺著。
我搖搖頭,「不難為,等我給你沖了喜,你就會好起來,日子也會越過越好,咱娘都說了。」
我本不信沖喜,見他們一家,又莫名生了希望。
他背對著我,一直沒說話,但是我知道他沒睡。
半夜時我喊他,他還淡淡「嗯」了一聲。
思忖著,我伸手抱了他。
畢竟現今,他是我的夫君。
「會好的。」
他又「嗯」了聲。
或許「沖喜」一字,自有來由,大郎果然挺了幾年。
同年北邊胡蠻子來犯,二叔易時寅前腳考取了舉人,后腳朝廷就下令征兵。
詔令書,家中適齡男丁,凡三出二,凡五出三。
適齡便是十五到五十五之間,易家爹爹五十四,二叔易時寅剛滿十六。
阿娘知曉此事后,做飯時偷偷抹淚。
我往灶膛里填著柴火,話語團了好幾轉,發現怎麼說都很無力,最終有氣無力地喊了聲「阿娘」。
她用胳膊擋著眼睛,「哎呀,煙灰迷了眼睛了。
」
聽她聲音,分明是在哭。
易家本就不算富裕,阿娘將能想到,能拿得出的東西,都塞進包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