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就沒這麼幸運了,死在了胡蠻子的鐵騎下。
那些時日,我日日夢里,都是阿爹在馬蹄之下東躲西藏的慌亂身影,終是沒躲過,上了黃泉。
夢境冗長沉重,一問之下,僅瞇了一刻鐘。
寫家書時,我斟詞酌句,依舊難以下筆。
讀了那麼多圣賢書,沒有一句,能讓我減輕阿爹離去的悲痛。
我夜里翻看家中的來信,回家成了我唯一的念頭。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每一個我這樣的兵,身后都有著,望眼欲穿等他們歸家的人。
還有無牽無掛的弟兄,殺敵都是沖在最前頭。
說「殺一個值了,殺兩個賺了」,說「兄弟們,老子早晚送你們歸家去。」
3.
北方戰事結束回家,遠遠看到她黑了瘦了。
身量拔高了些,年紀輕輕就似有些佝僂的疲態。
我沒見到阿娘,想是沒了,果然是沒了。
她很是自責。
可哪里怪得到她身上去。
若不是她,阿娘獨自一人,如何照顧兄長?
若不是她,我也許祭拜處都無從尋起。
若不是她,多少兄弟,也送不回我歸家來。
她真真,已是很好了。
她隨了阿娘,喜歡喊我二郎。
每每聽她一喊,我就要酸了眼眶。
走時她問我,「二郎,軍中苦哇。」
那瞬間我想起我娘,就想把頭埋進他懷里,「娘,苦哇。」
可我怎麼能說。
即便阿娘還在,我也只能說,「兒不苦。」
4.
我是何時對她起了那種心思,已是說不清了。
情之一字無來由,追根溯源,哪里尋得出來。
到南地時,聽他們講些葷段子,腦海里浮現的總是她。
想起來心慌,有些大逆不道。
后猛地記起來,她如今已算不得我嫂嫂,就想著,是不是可以放任自己想一想。
他們葷段子開到我身上,說我這禁欲的模樣,定是個柳下惠。
何人知道,我心中早已時驚濤駭浪,五臟六腑都快被撞碎了。
那是第一次,后頭便時時想起她。
盼著她來信,一筆一畫描她的字跡。
嗯,越寫越好了。
5.
南方戰役大勝,陛下要賞。
想起年少時,我謝了陛下恩典,轉身考了文舉。
自幼擅長的,喜歡的便是讀書,沒道理學而不用。
我心知武將使命,若有戰,召必回。
得了空便去校場練上幾回,晨練也從未落下。
但我還有個隱晦,不足外人道的原由。
我像只開了屏的花孔雀,而某人只是,「二郎,冷啊, 穿件衣裳。」
「二郎, 渴了吧?茶給你放這兒了。」
「二郎……」
「二郎……」
我有時真想縫住她的嘴,但又怕她不叫二郎。
她是這世間,除了娘親之外,唯一會叫我二郎的女子。
6.
兄長走前, 將我換進去,把他的喜好、習慣絲毫不落地說給我聽。
我認真聽著,其實兄長,我都知道。
7.
宋二小姐說我悶騷, 要不得。
她說她會幫我,我不知幫我的手段這麼出格。
我怕污了他。
兄長捧在心尖尖的女子,沒道理到了我這里, 就能隨隨便便地畫上一筆。
我與兄長沒什麼不同,都覺得她是世間最好。
她顫聲喊我名字的時候, 我心如擂鼓。
她說她會負責, 心就好像活了, 自己從胸膛跳了出來。
她太瘦了, 抱起來沒什麼重量。
可她的聲音很重, 氣喘喘吁吁喊著「二郎」, 將我壓得死死的。
我是經歷過大風雨的人,死神擦著我肩頭走, 都不帶皺一下眉頭。
那日像個毛頭小子, 抱著累睡著的她,無聲笑了好幾回。
宋二小姐。
干得好。
8.
我娶到她了。
她可能還沒想象中那麼愛我, 但是沒關系。
我問她, 「若是世間有我和別人,你愿意嫁誰。」
她思忖半晌,「二郎, 嫁你吧。」
說她傻, 她總也不行。
她哪里還認識別人去,就認識一個吳青松,現在是他正經八百的兄長。
我都想好了,我要一個男娃, 一個女娃。
男娃教他習武, 保家衛國, 畢竟國土之上,還有他的娘親。
男子漢,該當此大任。
至于女娃, 我就教她讀書, 恰好我學識也不錯。
她不愛學習也沒關系, 那就跟她娘親學習品性,切莫因為富足安逸,就壞了性子。
我將這想法說給她聽,她笑得花枝亂顫。
如今白了,長些了些肉, 宋二小姐又訓了她儀態。
一笑,就能笑得人心尖發顫。
她常覺得以前的自己配不上我,如今也還差些。
棠兒,你錯了。
自你瘦小的肩膀扛起整個易家, 你便是這世間誰也比不上的女子。
外物與你,是錦上添花。
你本身,就是照映我驕陽。
-完-
冷酷小腦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