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了透析治療,每周三次,每次四個小時。
每回透析結束后,林景修都會來接我。
他會帶我去食堂吃飯,告訴我說,“今天又漂亮了一點。”
我相信他這不是假話。
自從規律透析后,我的皮膚重新變得白皙,因為消了水腫,人也瘦了不少。
不光是漂亮了,人的精氣神也好了,不再像從前那樣渾身無力每天都覺得累。
這天,他又夸我,我回他,“這麼漂亮,那下次可不可以帶我出去吃給你長長面子?”
他哄著我,“外面的東西不適合腎病病人,如果你真吃夠了食堂,我給你做怎麼樣?”
我但笑不語。
突然看到不遠處的黎彎彎。
她坐在輪椅里,由我媽推著,我爸在一旁打飯。
如今她整個人蒼白憔悴,頭發像干草一樣隨意束在腦后。
見到我和林景修,她指揮著我媽把她推過來。
“黎輕輕,你可真不要臉,你是找不到男人了嗎,搶自己姐姐的心上人!”
我將餐巾紙扔到桌上,攬住林景修,“你還算有自知之明,說他是你心上人而不是男朋友,可惜,他從未把你放在心上過。”
黎彎彎被我氣得渾身發抖。
她看看我一身光鮮的衣裙,再看看她自己身上的病號服,忽然求我媽將她推走。
的確和我比起來,她太丑了。
我媽讓我爸把我姐推遠,她自己指著我的鼻子,“黎輕輕,我生你有什麼用!就是來給我和你姐添堵的嗎?”
林景修皺眉,將我護在身后。
“阿姨,你說你生下輕輕沒有用?那用不用我給你算筆賬?”
他輕聲慢語,每一句都擲地有聲。хᏓ
我從小到大干了多少活,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被他條理清晰地說了出來。
我聽著那些,眼淚溢滿了雙眼。
那是我在最初抗拒治療時跟他聊天吐槽過的話,他竟全都記得。
他說得越多,我媽的臉越白。
最后,她啞口無言,落荒而逃。
14
我緊緊抱著林景修哭了。
但我媽還沒完。
她給我打了個電話。
“既然你們愛得死去活來,我就不攔著了,我們家想要二十八萬八的彩禮,你去跟他家說一下,盡快落實,你姐著急用錢。”
我冷呵一聲,“我現在就能跟他分手你信不信!”
我掛了電話,順便將他們全部拉黑。
15
我的收入多了起來,林景修帶我見了父母,還積極幫我聯系腎源。
冬天第一場雪來的時候,黎彎彎死了。
因為我拉黑了家里人,我媽找到了裝修公司。
“輕輕,家里實在沒錢了,還欠了一堆債,你跟你姐到底是一奶同胞,你把那塊墓地給她行不行?”
我拿出合同,“那塊墓地如今市價十萬,我給你打八折,八萬拿走。”
我媽咬牙切齒,白發不停晃動,“黎輕輕你掉錢眼里了嗎?”
我點頭,“是啊!錢很重要不是嗎?從前黎彎彎有病,你天天讓我省錢,我賺的每一分你都拿去給她攢著治病,現在我病了,我看重錢有什麼不對,媽,我這都是跟你學的啊!”
我媽沒占到我的便宜,只好走了。
她把黎彎彎火化,因為沒有墓地,只好交了租金暫時寄存。
想著再去擺攤,給最愛的大女兒買墓地。
據說我的爸媽見人就哭訴,說我自己吃香的喝辣的都不肯幫他們,說黎彎彎生前沒房,死了連塊墓地都沒有。
因為黎彎彎的死給他們打擊太大,我爸媽沒了精氣神,擺攤的時候天天哭喪著臉。
加上我不去幫忙,攤子一團糟。
后來我爸烤冷面的時候,把臭豆腐醬當成辣醬刷了進去,那個客人不吃臭豆腐,直接在攤子上發了飆。
打那以后,基本就沒客人了。
租金還要天天交,爸媽支撐不下去,沒辦法就把攤子給關了。
這時候,他們終于意識到了我的重要性。
我媽又來公司找我,與我促膝長談。
“輕輕,事情過去這麼久了,你姐也死了,你就別記仇了,咱們一共三口人,何必租兩個房子,回來一起住吧,媽媽還能照顧你。”
我畫著圖紙沒回頭,“我要結婚了,以后不用租房了,我婆婆會照顧我,就不麻煩你和我爸了。”
我媽暗淡的眼里突然出現了火彩,我知道她想說什麼,直接懟了回去,“我的婚事我做主,不要彩禮。”
我媽暴跳如雷,“怎麼能不要彩禮呢?我們養了你二十多年,彩禮是婆家給娘家的辛苦費。”
我冷冷地看著她,“你錯了,不是你養了我二十多年,是我自己養了自己二十多年,不光養自己,我還養著黎彎彎。”
我忙著工作,讓肖姐幫我送了客。
16
又過了半年,我結婚了。
婚后不久,我等來了腎源。
換腎手術很成功,我沒有出現排異,休養一年后,我的身體與常人無異。
林景修很愛我,公婆對我很好,小姑子天真爛漫,月工資再沒低于三萬,最好的時候開到過六萬。
我的日子越來越好,肖姐比我還開心,“輕輕,我早就說過,你值得享受更好的人生。”
……
我媽又來了,這次帶著我爸。
黎彎彎去世后,他們迅速衰老。
我媽這次來,說了很多,她沒再提她的大女兒,只是在講她和我爸身體有多麼多麼不好,這也疼那也疼的。
我給她轉了兩千塊錢過去,“以后每個月我都會給你們兩千作為贍養費,拿錢看病去吧。”
我媽欣喜起來。
她拉著我爸走了。
我爸又自己折了回來,“輕輕,爸爸對不住你,你能不能多回去看看我們,畢竟……你是我的親骨肉。”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的心尖一陣酸楚。
仿佛在我的心底,我等這句話等了好久。
說實話,這句話的確救贖了我,一直以來我心底那塊說不清道不明的憋悶感突然沒了。
我愣了一會兒,抬頭,“爸,謝謝你。但是,我只能給贍養費,其他的我做不到。您們需要我了,就要我回去陪著,在我需要你們的時候,你們的愛在哪里?
爸,如果我無條件地去愛你們,那麼,我會覺得我很對不起那些年的自己。”
頓了頓,我告訴我爸。
“告訴我媽別再來打擾我了,因為,我懷孕了。”
我爸興奮得搓手,“懷孕了,好啊好啊。那我和你媽得好好照顧你。”
“不用了,我公婆會照顧我,他們是林景修的父母,也是我的父母。爸,我很幸運,二十多年前我沒感受到的親情,在我結婚后都感受到了。”
我爸訕笑著,“好,好。”
他轉身出門,身形佝僂落寞,擦了擦眼睛。
夕陽下,我沖他的背影揮了揮手。
也沖自己不被愛的青春。
揮了揮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