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把茶幾上的報紙推倒在地,引起他們的注意,卻只能在原地轉悠,碰不到他們任何一個人。
李記者走后,原先乖巧坐在椅子上的周向文懶洋洋躺倒在沙發上:「媽媽,要去找她嗎?」
媽媽愣住了,隨即,她的臉上閃過厭惡:「這麼久不回來,不知道跟哪個男的在一起呢?管她做什麼,不回來就不回來,愛死外面就死外面。」
7.
媽媽最愛對我說的一句話就是:「你是個賠錢貨。」
還有一句:「你怎麼不去死啊?」
她恨我。
我大概明白她對我的恨意從何而來。
懷我時,周向文兩歲,她懷著孕要照顧周向文,聽奶奶說,我在肚子里并不安穩,折騰她好幾次。
明明奶奶讓她去農村住,順便可以躲躲計劃生育,但是她不愿意回去。
爸媽都以為我是男孩,發現我是女孩本來是想要溺死我的,我被好心人救了下來。
不得已,爸媽補了一大筆錢。
因為這件事情,爸爸對媽媽的態度并不好,媽媽將這氣撒到了我的身上。
從小到大,媽媽都會說她為了我受了多少氣,吃了多少苦 。
每次說完,我就會多一樣家務活。
我沒有新衣服,穿的都是別人不要的衣服。
冬天,手上生著凍瘡,媽媽讓我用冷水洗碗洗衣服。
媽媽笑著說:「小賠錢貨,你要乖一點,不然我們就不要你了。」
我跟她要錢買輔導資料時,她說:「你怎麼不去死啊,天天要錢,早知道就不要你了。」
哥哥在旁邊大口大口吃著零食 ,腳邊放著新買的玩具,比我的輔導資料還要貴個幾百 。
爸爸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周向文不知道想著什麼,推了我一把:「你去找爸爸要錢 。
」
我仰頭看著媽媽,媽媽繃著一張臉,白亮的燈光從上掃下,像一座冰冷的雕塑。
對上哥哥時,她又笑彎了眉眼 。
一本參考書,二十元,我鼓起勇氣對爸爸說:「爸爸,老師說要買……」
話沒有說完,一巴掌落在我臉上,我被打得摔倒在地上 。
哥哥哈哈大笑,我紅著眼睛看著他們,爸爸打完一巴掌目光落回在電視上,媽媽眼中也是藏不住的笑意。
看,哭的人只有我一個。
其實之前有一個人全心全意愛著我的。
我的奶奶。
爸媽帶著周向文住在縣城,我跟著奶奶生活。
奶奶會為我扎好看的辮子,每天會做我愛吃的菜。
奶奶說:「甜甜最喜歡吃草莓了是不是,今天趕集我買來給甜甜吃啦。」
我的小名是甜甜,奶奶說生活太多苦,她希望我一輩子都是甜的。
我最喜歡的就是跟著奶奶去市場趕集,奶奶拿著她種的菜在市場賣,賣完后會牽著我的手去買糕點。
第一次看到草莓,我走不動道。
草莓很貴,奶奶買了十多顆,我遞給她,奶奶搖頭:「甜甜吃,奶奶牙齒壞了,吃不了。」
我慢慢吃著草莓,很甜,奶奶看著我露出慈祥的微笑。
那是我人生最幸福的幾年。
爸媽在縣城打工,放暑假時哥哥回到老家。
年幼的我很害怕,擔心奶奶會跟爸爸媽媽一樣,都喜歡哥哥。但奶奶會在夜里悄悄給我一顆糖,她說:「我親手帶大的甜甜,我永遠會護著的。」
但或許是我真的不配得到幸福吧。
八歲那年,奶奶去世了,老家沒有人可以接管我,我的學籍轉去了縣城。
爸爸有了個理由:「我就說女孩子都是賠錢貨吧,克死我媽了。」
罵罵咧咧的,我突然就被冠上了掃把星的稱呼。
剛到縣城家里的我很不適應,明明城市的一切都要比農村好,但我就是想要回去。
回到那個只有奶奶跟我的地方。
做鬼后有了很多的時間,周向文玩手機打游戲時,我就蹲在一旁想著以前。
老實講,之前沒有太多的時間去回憶。忙碌的高中生活,我滿心都是學習。
奶奶說:「甜甜要多讀書,走出去就好了。」
年幼的我給奶奶許下了很多諾言:「奶奶,我要帶你去好多好玩的地方。」
「去吃好多好吃的東西。」
「奶奶,我要給你養老。等我大了,買一套大房子,我們一起住。」
奶奶每次都是笑瞇瞇地應著,掏出紙巾包好的糖果,喂我吃一顆。
奶奶死后,再也沒有人叫我甜甜了。
人生真的太苦了。
可是我沒有糖吃。
8.
死去的第三天,周向文聯系上了蘇清。
電話接通,周向文就罵開了:「你多留了我妹妹兩天,你得補我一千塊錢。」
蘇清似乎這三天受到了很大的煎熬:「你過來看看吧,你得負責。」
我跟著周向文出了門,一路上,周向文很安靜。
我看著他的背影,我跟周家的人長得都不太像,他們體型偏胖,我很矮,瘦瘦小小的,用同桌的話來說,看上去就是長年營養不良。
飄到周向文跟前,我細細打量他的臉。
想要從中可以找出一絲愧疚。
并沒有。
他的眼神有慌亂,有害怕,甚至還有一絲怨恨,但就是沒有后悔。
我在書上看過人死后尸體的腐化過程,死去一天的尸體就會變成綠色,表現為面部腫大,四肢增粗。
我已經死去三天了,若沒有掩埋,估計會更加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