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瀾找到我時,只剩我一個人,躲在偏僻的屋子里。
她是楚嵐澄的侍衛,我們曾經像姐妹一樣要好,我們分享食物、分享衣服、分享童年的故事,我了解她幾乎如同了解我自己。
「阿瀾……」
「明月。」她拿著刀逼近我,「殿下讓我把活著的你帶回去。」
「但是……你也知道,那樣不會有任何幸福可言的,你不會原諒他,他也無法補償對你的傷害,你們只會無盡地折磨彼此。」
「而且只要你活著,他就不會娶我。」
「明月,我七歲就跟著他了,我必須做他的皇后。」
「原諒我,明月,這樣對我們三個人都好……」
她持刀向我沖來。
后面的事,我記不太清了。
我只是在刀沖我砍來的時候,下意識地反抗了。
我們打了很久,她熟悉我的招式,我也熟悉她的,到最后我們都受了很多傷,我的體力消耗得遠比她多,先撐不住了。
我倒在地上,她的刀尖朝我的心窩刺來,那一刻死亡離我如此之近。
劇烈的不甘淹沒了我。
憑什麼……憑什麼我要死在這里。
我最愛的戀人,和我最好的姐妹,即將以殺光了我全族人為功勞,成為皇帝和皇后。
我的家人和侍衛都已經死去,是我害了他們。
我要……
我要給他們報仇!
滔天的力量涌入了我的四肢百骸,我跳起來,以驚人的巨力奪過了刀。
陸瀾死在我刀下的時候,連眼睛都沒有合上。
我在哭,但我一邊哭一邊做了許多事——我調換了我們兩個人的衣服,把那襲代表我身份的大紅色喜服換到了陸瀾的身上,然后放火燒了那座房子。
楚嵐澄找到我時,我已經戴好了人皮面具,我流著淚望向他。
「對不起,明月已經死了……」
明月公主已經死了,死在十五歲那一年。
活著的是陸瀾,一個新的陸瀾。
11.
我的人馬沖殺到了御書房外,一炷香的工夫后,楚嵐澄被綁了出來。
他抬頭看向我,我低頭看向他,火光在我們周圍燃燒,依稀如同大婚那天的場景。
他打量著我背后的羌戎遺民,漸漸地意識到了真相。
「明月……是你麼?」他低聲問,端詳著我的臉,「你變得不像你了。」
「你也是。」我以同樣的目光回望著他,「早就不是當初在湖邊吹簫陪我的少年了。」
「是啊。」他輕聲道,「我們都老了。」
「你可以殺我,但是你出不去京城。」楚嵐澄扯起嘴角笑了笑,「你們的人太少了,守城的將士會殺了你。」
「如果你現在繳械投降,我會饒你的死罪。」
「明月……」他叫我的名字,「十幾年了,你應該看得很清楚,我最愛的一直都是你。」
我笑了,走到他面前,蹲下來,看著他的眼睛。
「我知道。可是楚嵐澄……」
我輕聲而又悲哀地說。
「我不是她。」
你愛著的,十五歲的明月公主,真的已經死了。二十八歲的我,并不是她。
我抬手,將佩劍刺入他的心口。
「天地悠悠,白云悠悠,去見我的少年喲——」
「天地悠悠,白云悠悠,不見我的少年喲——」
「天地悠悠,白云悠悠,想念我的少年喲——」
我的少年,其實十三年前就死了。
我現在殺的,只是滅我全族的武朝皇帝。
12.
羌戎的族人們跟著我,我們一路朝京城的北門奔去。
十三年了,再沒有什麼能阻止我們。
我們將回家,或者哪怕死在回家的路上,也是好的。
黑壓壓的人馬擋住了我們的去路。
為首的少年將軍一身銀甲,在月光中倒映著冷輝。
陸灼。
我靜靜地看著他。
只要他發令,三千城防軍就會將我們徹底吞噬。
許久的沉默,陸灼低聲道:「姐姐。」
我哀涼地笑了:「灼兒,我不是你的姐姐,我殺了她。」
良久的寂靜。
片刻后,我聽到少年輕輕的聲音。
「我知道。」
陸灼看向我,他輕聲說:「從你回來的第一天,我就知道。」
我睜大了眼睛,顫抖起來。
我回來的第一天?
我回過娘家幾次,多年不見的女兒有些變化也實屬正常,陸大人和夫人都沒有對我起任何疑心。
陸灼那時候還是個小毛頭,我對這個六七歲的孩子沒有太多防備心,見他瘦得像根豆芽菜,就準備了點心和牛乳給他吃。
我沒有想到,六歲孩子的直覺像野獸一般準得驚人。
「你裝得很像。」他輕聲說,「但是你知道麼?我是婢女生的孩子,不得父親的喜歡。真正的陸瀾是嫡女,她從來不會正眼看我,也不會給我點心吃。」
「我也從來……沒有管她叫過姐姐。」
黑夜冰冷,我聽到自己的心跳一聲比一聲快。
我想起了陸瀾一聲聲的長姐。
原來叫的始終是我……是真正的我。
黑壓壓的軍隊讓開了,陸瀾下馬,目送我離開。
「姐姐,天高水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見。」
我強忍眼中的淚意,回頭望向他。
就此別過,再見面時,我是羌戎女帝,他是武朝將軍,便再不是姐弟了。
我很想對這個我看著長大的少年最后說點什麼,卻想不出任何話,他成長得很好,比我想得更好,我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教他。
突然,一個身影從陸灼旁邊冒了出來。
我認了出來,那是柳嬪。
柳嬪沖到我身邊,給了我一個重重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