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本筆記跟著里頭照做,你是天命之女了?那寫書的我算什麼?天命之母嗎?」
「還有你。」
她轉頭看向裴硯禮,目光真誠。
「你可能不知道,你太祖是斷袖,你們這些子孫沒一個是他親生的。」
短短幾句話,裴硯禮和孟晚棠好似要用一生消化。
許久,裴硯禮才找回聲音,死死盯著我。
「你們什麼都知道?」
「既如此?為什麼不早點阻止我?」
為什麼不早點阻止他?
自然是我廢太子、對付齊家,可能會被罵殘害手足。
等他揭露齊家貪腐案,我再對付他,名正言順呀。
裴硯禮不傻。
瞧見我唇角的笑,瞬間便想明白其中關竅。
他咬牙切齒:「相識十余年,我竟不知你有這等膽識和手段……」
一句話不知道是感嘆,還是嘲諷。
明顯,他還不甘心。
因為就在他被人拿刀押著離開,與我錯身而過時,他忽然暴起掙脫鉗制,奪過對方的刀朝我刺來。
電光石火之間。
我聽見四妹妹和葉鳴舟在驚呼。
「姐姐小心!」
「殿下小心!」
24
該小心的不是我。
是裴硯禮。
我是病,又不是弱。
練武強身健體,這是我打小就知道的道理。
但旁人不知道。
尤其裴硯禮,被葉鳴舟飛身奪走長刀后,他的身形狠狠一怔,猛地瞪大眼睛,一臉不敢置信地望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插著一把匕首。
匕首素凈,削鐵如泥,只有手柄處鑲著一顆透亮的藍寶石。
「你……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九歲那年從火場里出來,我就發過誓,不會再讓旁人拿捏我的命。」
我的聲音不小。
可惜他聽不見了。
他死了。
死不瞑目。
瞧見他轟然倒地的尸體,孟家父女也終于老實,再不敢吱聲,任由人押著下獄。
直到人都走遠,一切塵埃落定。
父皇才遣散眾人,唯獨留下我。
「假死、無詔調兵,給朕下藥……你說說,還有什麼是你不敢做的?」
看得出來,這次他很生氣。
胡子都在抖。
可我不怕,聳聳肩:「不敢做的事挺多啊,比如不敢真的死。」
「還敢頂嘴?朕在那兒躺著,你就不怕他們真殺了朕?」
25
氣急敗壞的父皇,抄起手邊的硯臺就朝我砸來。
我不閃不躲,那硯臺也完美與我擦身而過。
回頭看了一眼門板上的硯臺,我有些無奈。
「你又舍不得真的打我,還非要演這麼一出,這不是浪費嗎?」
我輕嘆。
將斷成兩截的硯臺又撿了回來。
「他們不敢殺你,殺了你,裴硯禮還怎麼做明君?他想坐穩這個位置,頂多給你下點慢性毒,讓你躺半年后再死。」
瞧他又要生氣,我忙安撫。
「放心吧,你的藥我都讓四妹妹換了。」
「你喝進肚子里的,都是我娘當年特意給你調的補藥方子,我只加了一味昏睡藥,沒什麼副作用。」
父皇的臉色還是很難看。
「朕氣的是這個嗎?朕氣的是你以死相逼,逼朕對付齊家,舍棄太子!」
提起太子和齊家,我也來了脾氣。
「身為太子不明是非,縱容母族與外臣貪污,這樣的太子不廢,留著讓這天下改姓齊嗎?」
「父皇,不是我說,你這個皇帝做得真的失敗。」
「明明是你的禁軍,卻替旁人賣命,明明是你的臣子,卻一心扶植別人。」
「今日這局面,你敢拍胸脯說不是你一味忍讓造成的?」
我故意頓了頓,冷哼一聲。
「父皇,你是皇帝,不只是太后的兒子,太子的父親。」
「你還是大元百姓的天,是他們的公理。
該狠心的時候不狠心,如何對得起那些枉死的黎民百姓?」
「這麼多年你忍著齊家,已經害我母后沒了性命,已經讓一城百姓枉送性命,如今你還想忍這些蛀蟲?是嫌你江山的窟窿還不夠多嗎?」
這番話,像是擊中了父皇的要害。
他怔住了,卻沒再發怒。
只是目光描繪我的眉眼,像是透過我在看旁人。
許久,他才頹然輕嘆。
「沒錯,朕這個皇帝做得挺失敗的,竟還不如你看得通透……」
這句話出口,他像是瞬間老了十歲。
但我知道,他終于下定決心了。
齊家、孟相, 懷安侯。
貪腐的官員, 叛亂的朝臣……
如今他一個都不會再放過。
這一刻, 我有些想笑。
真心實意的。
「我?我才不通透。」
「你知道的,我就是公報私仇……」
26
和父皇聊了許久。
從殿里出來時,天色已經開始暗了。
夕陽西下,大片的火燒云染紅了皇宮。
而滿目的紅里,兩個身影一站一坐, 靜靜地等在門口。
聽見腳步聲, 四妹妹霍地一下跳起, 小跑湊上來。
「姐, 父皇沒把你怎樣吧?」
她緊張的模樣有些可愛。
我沒忍住, 捏了捏她鼓鼓的臉頰。
「能把我怎樣?殺了我嗎?」
聽我還能調侃,她也放下心來, 長舒一口氣。
而他身后一直肌肉緊繃的葉鳴舟,也漸漸放松。
直到這時, 我才發現他的手腕上,蜿蜒著一條猙獰的傷口。
回想起裴硯禮要殺我時,他奪刀的情形。
我輕「嘖」一聲。
眉頭不自覺皺緊了。
「廢物,你沒看見我有匕首?不知道躲?」
他支支吾吾:「看、看見了……」
夕陽余暉下,男人低著頭不敢看我。
但他的臉頰和耳朵瞬間變紅。
這一幕, 讓我腦中畫面一閃。
我瞬間想起來,他為什麼眼熟了——那年我被馬匪綁了關在茅草屋中。
曾有一個年歲與我相差不大,鼻青臉腫的孩子悄悄躲在門縫里瞧我。
那時候我說了什麼?
對了。
我好像將人罵了一頓。
罵他們馬匪有手有腳不知道掙, 只知道搶人家的。
罵他小小年紀就跟著馬匪混,有那力氣, 不如去掙個軍功……
那年,京中同我年紀相仿的公子貴女們,已經被我嗆哭過許多。
可那孩子沒哭。
只是臉憋得通紅,眼睛也亮晶晶的。
原來, 他竟是那孩子嗎?
「姐,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四妹妹忽然出聲,打斷我的思緒。
我收回目光,沒打算瞞她。
「去一趟孟獲城, 我怕西戎還會突襲,想見一見大皇兄。」
抱著人撒嬌, 是四妹妹求人時的標志性動作。
「姐姐, 你帶我嗎?」
「你帶我吧,我會唱歌會講故事, 我這麼可愛的妹寶,你帶我一個不吃虧的……」
聞言, 葉鳴舟的眼神一亮。
也跟著開口:「殿、殿下能帶我嗎?」
「帶你?」
「為什麼帶你?我們很熟?」
我挑眉, 眼神狐疑。
瞧見他手腕的傷, 又忍不住皺眉。
「趕緊滾去包扎了,瞧著礙眼得很。」
葉鳴舟沒動。
他像被人點了穴似的,望向我的目光突然熾熱。
表情也怔怔的。
他這副模樣有些奇怪。
一旁的四妹妹頭動了動, 視線突然往下。
不知看到了什麼,猛地跳起來,一把捂住我的眼睛。
她吱哇亂叫,像只被踩著尾巴的耗子。
「啊啊啊!姐你別罵他!」
「這個變態!你把他罵硬了!」
腳步聲慌亂, 倉皇跑遠。
我:「……」
我的四妹妹,你可閉嘴吧!
頭好疼。
感覺舊疾要犯了。
我有預感。
孟獲城一行,應當沒有安生日子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