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說著,他沖我眨眨眼。
臉蛋灰溜溜的,帶著未愈的傷。
估計又被打了。
也是那時,我決定讓他繼續讀書,考取功名。
他不該在泥里。
于是后來,我開始跟隔壁阿娘學著大嫂做飯,漿洗衣物,學著去擺攤掙錢,努力讓我和哥哥都能吃到肉包。
哪怕手上的皮膚被磨破,我也咬牙堅持。
反正磨成繭就好了。
第一次在山中過夜,我嚇得都要哭了,死死握住他送給我的鐲子,給自己打氣。
因為藥材鋪急需毒蛇的蛇膽,高價收。
只要我抓上二十條,就能湊夠筆墨的費用。
但毒蛇一般都在深山,一日來回根本不夠,只能住著。
可我義無反顧。
家中一切,我來負擔。
我想著,不論他能否高中,總會越來越好的。
讀書人多金貴啊。
我哥哥值得。
好在,哥哥是個被夫子連連稱贊的天才,年僅十六,便過了鄉試,成為秀才。
我很高興。
卻沒發現,沒發現他在那一聲聲的「之乎者也」中,從那個曾經給我吃肉餡,說要保護我的少年,變成了滿口「長兄為父」的文人。
理所當然趴在我身上吸我血的螞蝗。
還處處用「規矩」敲打我。
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是從他在家干活時被嘲笑胸無大志,竟圍著灶臺像個娘們時開始的……還是他叫我踩在他背上拔果子時,被他的夫子遇見,訓斥他不懂禮節,沒有半點男子氣概時開始的?
不過,不重要了。
如今玉碎。
我們,恩斷義絕。
8
「你竟拿鐲子砸自己的哥哥?反了你了!」
他一腳踩在斷裂的鐲子上。
身為兄長的「尊嚴」,顯然比親情更重要。
我看著他踩在鐲子上的腳,很平靜。
「分戶吧,我不需要你的錦衣玉食,我可以自己養活自己。」
「什麼?」
「還是說,你沒我不行,需要我這個妹妹繼續供你?」
趙恒離眼神陰郁。
我則毫不畏懼地盯著他,「怎麼?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不愿意?你可要記得,商戶是沒法參加科舉的。」
說到這,他氣極,卻還是松口道:「好好好,待為兄高中,你可別后悔!」
說罷,甩手向衙門走去。
我盯著他的背影,面無表情。
直到拿到獨立的戶籍文書,我才渾身一輕。
終于,自由了。
從今以后,我不會被任何人隨意發賣,也不會被任何人支配。
甚至等我掙到了錢,甚至可以招人入贅。
但我沒要那個屋子。
因為,我要他一無所有。
果然,趙恒離回家就賣了屋子,去贖他的「芍藥」。
他還是那麼自信,覺得自己只要參加科考,就能及第。
天真。
三年后,可有個「文曲星」。
而且芍藥,不一定會跟他離開。
畢竟他連個落腳處都沒有,只租了個四處漏風的破屋。
但沒想到,芍藥竟然跟著他走了。
聽說,趙恒離的銀子根本不夠,是芍藥墊了大半。
我皺眉。
但緊接著,我倒也想通了。
她嫁入侯府為妾,確實會有榮華富貴,但說白了,還是個賤籍。
可若嫁給趙恒離為妻,起碼能成良民。
若是趙恒離高中,那她更是賺大了。
直接成為狀元夫人。
總歸比從前要好。
至于情愛,哪有生存更加重要?
不過,真不公平。
為什麼我們,都沒有選擇,可他卻有那麼多?
想到這,我心中郁氣更盛。
甚至禁不住懷疑。
現在的我,真的可以不再被人隨意宰割嗎?
遠方,夕陽緩緩下墜。
可我找不到答案。
9
鋪子開業那日,趙恒離娶了芍藥,過起他前世夢寐以求的生活。
科考路費不足,所以,他只能三年后參加了。
入冬時,他還特意牽著芍藥來我鋪子買野獸毛皮。
我看著他和芍藥。
如今的芍藥,褪去清涼嫵媚的華服和艷麗妝容,穿著普通布衣。
與我對視時,微微一笑。
像個普通女子。
手輕撫著還不顯懷的肚子,眼中透著柔。
說實話,前世因為她而被賣掉,我是怨的。
但看著她如今明顯粗糙了的手,突然不怨了。
因為我有一種和她是「同類」的詭異錯覺。
就好像,我們是被裝在同一個籠子里,各自求生的寵物。
被「主人」引導著撕咬。
真是,莫名其妙。
煩透了。
想到這,我冷淡地收回視線,直接將皮毛高價賣給趙恒離。
送上門的錢,誰不要?
他臉色僵硬,礙于面子,將錢給了我。
聽說,他如今幫人抄書掙錢。
明明是個秀才,卻沒有學塾愿意收他做夫子。
而且,他還日日被恥笑,娶了個妓子。
甚至有些流民會調戲芍藥。
他爭論,反而會被暴打。
如今,才三四個月不見,他便已經消瘦不少。
看他這模樣,哪有空溫習功課?
天才,又不止他一個。
……
同時,我的店鋪生意也越來越好。
因為我毛皮質量好,加上前世孤魂一直飄蕩在京都,對時興的樣式很熟悉。
慢慢地,竟也攢了小一百兩。
于是次年,我便將鋪子買了下來,還招了個小二,幫我待客。
日子平淡而美好。
大概。
我覺得自己被扔入一潭死水,連趙恒離的消息都懶得聽了。
明明,他翻不出什麼浪了。
可我依舊被困著。
甚至有時候,我覺得趙恒離好像不是我被真正殺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