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了我片刻,自顧走到椅子上坐下,環顧了下四圍,頗有些自來熟:「就住這麼個破地方?」
「臣女早就習慣了。」我關上了窗子,走到他身側,「王爺深夜來此究竟有何要事?」
我心中有些惱。底下院子里還有仆婦在值夜,稍有風吹草動,都能傳到郭氏的耳朵里去,要是被人發現他夜探香閨,于他自然無礙,于我,卻是滅頂之災。
蕭煥倒是一點兒也不急,悠悠地給自己斟了一杯茶,輕抿了一口,滿嘴的茶葉沫子,惹得這位養尊處優的天家貴胄皺了眉。
「云州軍的餉銀賬冊,若不出意外,應該在公主府。」他放下茶盞,看向我。
我靜默了須臾,眼睫輕輕地顫動了兩下,隨后抬眸,也望向他:「臣女定不負所托。」
「這便答應了,不向本王多討些金子嗎?」他把玩著缺了口子的茶盞,好整以暇地瞧著我。
屋子里堪堪地點了兩盞燈,燭火忽明忽滅,兩人的影子被拉長在壁上,糾纏在一處。
我倒是想獅子大開口,可眼下這狀況,只想讓他快些走。
「王爺說笑了,待臣女做成了此事,再討賞也不遲。」
外頭的風刮得愈來愈疾,豆大的雨點兒打在窗瓦上,「沙沙」地響了一室。
「夜闌更深,蔽舍寒涼,王爺早些回府吧。」我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他隔著窗子瞧了瞧外頭漆黑的夜色,再聽那入秋后的疾風驟雨,見我絲毫不打算留他片刻的模樣,眼底卻漾開了笑意:「你可當真是不留半點情面!」
怎麼來的自然也怎麼走,至于某人今晚變成落湯雞,那是他自找的。
兩日后,我在公主府書房的暗格里尋到了賬冊,交與了蕭煥。
過了半月,云州守將被革職流放,成國公官降半級,罰俸祿一年。
消息傳到府中時,我正在榮陽長公主的寢閣里為她新收的小郎君作畫。
「小事罷了,我那皇侄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麼人能動,什麼人動不得!」美婦人慵懶地揮手,示意傳話的嬤嬤下去,轉而繼續與她的小郎君閑話。
唇紅齒白的少年郎,生得一雙桃花眼,偏還有滿腹詩才,出口成章,難怪惹得公主寵愛不已。
我描著這海棠春睡美人圖,心中忽然有些不明的酸澀。
我為了躲避郭氏對我婚事的拿捏操縱,不得不冒險與蕭煥謀皮,賭上性命來此做細作。
而京都世家貴女便是衣食比我好上許多,可哪個不是在閨中便要承訓,熟讀女戒、女則,出嫁后操持內宅,伺候夫家。
放眼天下,能這般自在恣意的女子怕也只有榮陽公主一人了。大權在握,便不必拘泥于一個男人。
(五)
卻說長公主的日子照舊,成國公倒是低調了不少。
深居簡出了十來日后,在十月初一這日,他攜元月郡主同去城外三清觀祭拜。
元月出行,我自然是要隨行的。
在觀里焚了香,聽過真人講經之后,啟程下山已是未時。
我與元月同乘一輛馬車,一行加上丫鬟婆子與侍衛,共二十余人。
山里清幽,路倒也不算難走,與元月一同吃著蜜餞,說笑了一路,眼皮也不似辰時出門前那般亂跳了。
可就在我心緒稍稍地平靜了片刻后,一支利箭刺穿了門簾,擦過我鬢邊,直直地釘在了車輿上。
有人自叢林里竄出來,與隨行的侍衛廝殺了起來,外頭一陣騷亂。
顧不得箭矢帶下的半枚耳墜與面頰的疼痛,我大聲地扣門,與外頭的車夫道:「趕緊駕車,先走!」
車夫應聲拉緊韁繩,策馬狂奔。車輦顛簸得不行,元月被嚇得臉色蒼白,死死地拽著我的衣袂,身子不住地顫抖。我握住她的手,與她靠緊些,維持著身子平衡。
跑了許久后,馬兒突然一陣嘶鳴,有些不受控制。
車夫中了箭,已倒在了路上。
我打開門簾,去拽繩索,用鞭子狠抽,驅策它跑快些。
日頭隱進群山,天色轉暗,漫天的密云壓得極低,是要下雨了。
山腰的風吹得急,驟然落下的雨點打在發頂、額頭、臉頰,陣陣濕涼。
后邊的刺客還是追了上來,我們被兩個蒙面的男人攔在了前頭。
我已分不清濕透的后背上是冷汗還是雨水,眼瞧著那帶血的刀刃,絕望地閉目。
今日便要命喪于此了嗎?
電光火石之間,一柄長劍擊落了砍下來的刀,刺客后背被刺了一劍,瞬時倒了下去。
身后,是一張年輕、清潤的面孔。
繼而,數十騎打馬而來,到了半丈遠處,為首之人下馬拜下:「世子,賊人已經盡數伏誅,屬下無能,沒能留下活口。」
「罷了,都是死士。」他沉著臉,看向車輦外頭的我:「元月可安好?」
他是元月郡主的兄長,榮陽長公主之子,崔景諶。
......
成國公重傷昏迷,元月郡主也受了驚嚇,在閨房里靜養。
我受了些皮外傷,將養了些許時日,期間長公主派人來送了些創藥和補血益氣的吃食。
崔ṱùƭṻ景諶也來過一次,送了一瓶西域產的玉露膏。我的右臉被箭鏃擦傷,若有不慎便是要留疤的,這瓶膏藥倒是來得及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