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他行禮道謝,他卻十分謙恭溫和——「那日兇險,蘇姑娘當機立斷,護住了元月,理當是在下致謝才是。」
「世子言重了,小女身為郡主伴讀,盡心護持原是本職。」
據元月所言,她的這位兄長一直在京郊城防營領兵,數月也不曾回家一次,原以為是如李弦那般粗莽的毛頭小子,卻不想是這般和風霽月的模樣,當真不像是行伍之人。
「蘇姑娘純善,元月有你在身邊,我也便放心了,」他話聲溫和,淺笑如春風,「你且安心地療養,若有什麼需要,盡管開口。」
(六)
兩日后的午膳時分,長公主召我去了書房。
我剛踏過門檻,一本冊子便被扔到了跟前,抬首間對上的,是她冷笑的眸光。
這是我從暗格取了賬冊之后放入的贗品,我知假賬冊被瞧出端倪是遲早之事,可自始至終我的行動未落下任何痕跡,便是要查,也查不到我的身上,卻未承想,還是躲不過長公主的眼睛。
到底是叱咤朝堂十余年的人物,是我自作聰明了。
「公主這是何意?」我竭力壓著心底的慌亂,平靜地開口。
「本宮不喜歡兜圈子,既然召你來了,便莫要再裝傻了。」她走近我,豆蔻鮮紅的指尖捏住我的下顎,「你可真是心思縝密,連本宮都差點兒被你瞞過去了。」
她顯然是知曉了一切,也知我是蕭煥安插進來的人,可未叫人捉拿我,卻是私下里將我喚來此處。
我正思忖著她是何用意,卻聽她輕蔑地「哼」了一聲,朱唇漾開笑意:「我那小侄兒許了你什麼好處?侍妾?側妃?」
她放開了我,悠悠地走回了案邊,托起白玉瓷杯,輕輕地吹開:「小丫頭就是好哄,一個情字就能將你吃得死死的,隨意地許諾個名分,便讓你為他赴湯蹈火。
」
我站在云母屏風旁側不敢說話,只在心底暗暗地誹腹,我明明是為了錢。
只是我這般低眉愴然欲泣的模樣,落在旁人眼里,倒像是被戳中了少女心事。
卻見她搖頭低嘆,笑得意味深長:「可惜啊,男人是最靠不住的東西!他心中若是有你,怎會讓你孤身犯險?」
「你可知他快要娶妻了?」
他娶妻還是娶夫關我何事?我只關心每月一百兩金子,可我若如實相告,長公主會不會覺得我沒出息?
我垂下眼睫,擠出幾滴淚來,小聲地啜泣道:「長公主明鑒,是臣女眼盲識人不清,錯信了韓王……」
「王爺說,待我做成了此事,便接我離開,許我側妃之位。可苦等之下,卻等來了他過河拆橋、殺人滅口……」
「那夜雨打芭蕉,他說他最愛桐花清雅,終究是錯付了……嗚嗚……」
這番傾訴真假摻雜,我哭得傷心欲絕,但見長公主得意又同情的眸光,應是信了七八分。
我并不算騙她。一腔愛慕錯付真心是假,但蕭煥要對我趕盡殺絕是真。
那日山間的刺客皆是皇家暗衛,因那些招式,我曾在蕭煥的暗衛營見過。
他們的首要任務自然是除掉成國公,可其后對我和元月窮追不舍的那兩人,目標不是不諳世事的元月郡主,而是我。
只因他們的主子知道,賬冊之事長公主早晚會發現端倪,屆時府中清查,與其等我暴露之后牽扯到他,不如先下手將我除去。
成國公一死,皇帝便可借著云州軍餉一事順藤摸瓜地清查其黨羽,而長公主便是查到什麼,左右我這個細作已經不在了,死無對證。
好一出卸磨殺驢。
我僥幸地逃過一劫已是不易,傻子才會繼續為他賣命。
「既已瞧清了他的面目,那你待如何?你是個聰明人,當知良禽折木而棲。」榮陽輕輕地擺弄著茶盞,另取一只白玉瓷杯,沏下茶湯,往前推幾分。
我啜泣聲轉小,紅著一張臉,雙手舉杯,頷首拜下:「從前是臣女無知,若蒙長公主不棄,臣女愿效犬馬之勞,只是......」
我頓了頓聲,目光閃躲,容色有些赧然:「長公主知道,臣女出身卑微,從前日子過得艱難,韓王便瞧準了臣女窘迫,以重金相贈,這才......」
「本宮許你每月五百金,從賬上支取。」
真的?
我猛地抬頭,雙眼放光。
從書房出來的時候,我覺得暈乎乎的,被金子砸中的感覺。
不怪我見錢眼開,她給的實在太多了。
......
長公主言而有信,月底的時候,我便領到了五百兩黃金,加上先前半年里蕭煥給的那六百兩,我現在總共有一千一百兩金子。
我瞧著滿匣子黃燦燦的金條,胃口大好,晚膳連著吃了一盤龍井蝦仁、一籠荷葉粉蒸肉,還喝了兩碗魚羹。
這些時日進的滋補膳食不少,先前的小傷很快地便痊愈了,說起來,進府這半年,我的身量也長了不少。
轉眼到了團圓節,晚間燈會,我隨著元月一同去看燈,出府的時候,見著崔景諶站在車輦一側。
元月歡喜地拉著我:「今晚有哥哥同行保護我們,晚些回來也是無妨的。」
城中萬家燈火與滿天星辰爭輝,街市里孩童扮家家、貨郎賣釵環,一路上流光璀璨,熱鬧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