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自知時日無多,此時若遣唯一的弟弟遠赴云州,將來這京都指不定如何變天,自然是不愿。
一時間,君臣相持不下。
而此時的公主府暖閣內,炭火燒得正旺,水堪堪地煮沸,茶香氤氳,是江南上貢的龍井。
「你還真是算無遺策。」榮陽欣賞地瞧了我一眼,手里的白子落在了棋盤上。
我執黑子瞧著棋局,笑道:「這還是多虧了長公主在六部早有部署,否則臣女縱然有計,也無法這般順利。」
從一開始舉薦李弦到如今迫蕭煥出征,皆是公主府的門生起頭,只要借著戰事將蕭煥調離了京都,那麼來日,榮陽大事可成,我亦不會再有后顧之憂。
一個時辰之后,宮中傳來了消息。
御書房里群臣爭得不可開交之時,韓王突然入宮,主動請命率軍出征。
……
沙場點兵,醇酒踐行。
這是我頭一回入宮,隨著榮陽長公主一起,去參加為蕭煥送行的宮宴。
不知為何,自進宮門起,我的眼皮便一直跳,到入席的時候,愈發心慌。故而,我婉拒了與元月同坐,選擇了遠離主位的官眷席。
酒過三巡,我方才覺著這席間用的果酒后勁兒大得很,便扶額站起身來,到外頭去醒醒酒。
宮中的梧桐栽得極好,夜里風聲瀟瀟,零落了幾片殘葉。
我吹著冷風,瞧著那高大的桐木和重重暗影,神思稍稍地清明了一些,正想回去的時候,胳膊突然被人拽住,我下意識地掙扎,卻被他往懷里一帶,隨即一陣旋轉,人已隨著他隱入了黑暗里。
我被那人抵在寬大的梧桐木上,熟悉的面孔離得極近,雋秀的眉眼間已經染上了幾分薄醉。
「你可真是好算計,」蕭煥的嗓音低啞,唇齒間依舊是貢酒的芳醇,「姑母到底許了你什麼?」
「王爺醉了。」我試圖掙脫他,卻被他壓得更緊。
冬夜寒涼,我穿得單薄,此刻那燙暖的身軀緊緊地相偎,堪堪地擋住了凜冽的寒意。
「你到底是為了姑母,還是為了崔景諶,嗯?」灼燙的氣息在我的耳畔,半邊臉頰被蒸得緋紅。
他一手捏住我的下巴,迫我與他對視,氣息相纏,龍涎香的味道縈繞在鼻息間,惹得人恍惚。
我定了定心神:「人往高處走,臣女是什麼樣的人,王爺一早便是知道的。」
「你我之間,不過是為利而合,利盡而散。本就沒有忠誠可言。」
「試問,天下誰人不愛權勢富貴呢?」
「你想要的,本王也可以給你。」他有些慍意,薄唇壓下來,我用力地偏了頭,溫軟的觸感落在了頸側,隨后,是微微的刺痛。
「嘶……」
他屬狗的嗎?
我倒吸一口涼氣,心跳漏了一拍。
如果之前那些若有似無的曖昧是我不愿去想的錯覺,那麼他今日這番失態,其中的情愫已是再明顯不過。
頭暈乎乎的,胸口有些悶,但我還是用力地從他的桎梏中掙扎了出來,落荒而逃。
我想要的是什麼呢?
我一開始所求,不過是在這女子舉步維艱的世道里安身立命的本錢,可我現在想要的,是如榮陽長公主一般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權勢。
不是困于后宅里的賢良內助,亦不是養在后宮的金絲籠中雀。
蕭煥是當世英杰,整頓朝綱、肅清外戚是他的夙愿。若來日他登基,斷不可能容許后宮干政。
情之一字,太過虛無縹緲。用前程命運去賭一個男人的真心,實在是不智。
(八)
捂著酡紅的臉頰準備回席的時候,我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是謝眉,我在蘇府壽宴上見過她。
那時便覺得她身上有一種超脫世俗禮法的自信與灑脫,我一度認為那是定遠侯府教女不拘小節,可現下看來,卻不盡然。
見她如今身著女官服制,我方才意識到,原來她當初入宮后并未接受冊封,而是做了執掌六局一司的女官。
「不當妃嬪是我自己的主意。」
「陛下只要侯府的女兒在宮中便好,至于做什麼,他無所謂。」說這話的時候,她笑得明媚而燦爛。
我覺得她膽子大說話又新奇,雖然不過見第二面,心中卻覺得親近。
「你知道嗎?李弦那個渣男好難纏啊,那天晚上救他的人明明是我的嬤嬤,是她母愛泛濫地照顧他一宿,那渣男醒來卻一口咬定我是他救命恩人,非要塞玉佩給我,還要娶我。」
「虐文男主怎麼都喜歡認錯人啊?」
我驚詫地望向她:「你怎麼知道?」
關于這個世界是一本虐文話本的荒唐事,我只在智能師太口中得知過,謝眉又怎會知曉?
她的來處,與智能師太一樣嗎?
我握住她的手,鄭重地與她講述了空山寺的經歷,提出心頭困惑。
她聽完便來了精神,十分歡喜地拉著我道:「我看話本的時候就覺得,一個從小就能在嫡母迫害下險境求生的姑娘,怎麼可能遇到渣男就秒變戀愛腦失了智啊!幸好這一世你擺脫了他。」
救「命之恩以身相許就是鬼扯,救他的是個老太太,你看他還娶不娶!」
這話說得實在有趣,我忍不住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