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大門前,輕輕地吹開茶中的浮沫,忍著笑意道:「非也非也,大俗即大雅,有道是,欲練神功,必先自宮。謝姑娘只說不收帶把兒的,沒說不收男子啊,諸位若真想入學,揮刀自宮便是了。」
人群中有兩個小姑娘笑出了聲,十三四歲的年華,初生之犢,率真有反骨。
謝眉缺的便是這樣的學生,當即收了她們入門。
此后,謝氏學堂的學生愈來愈多,到開光四年的時候,已經逾百人。
而后,在我進言下,小皇帝下了旨,開女子科舉。
至此,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一切,似乎都很順利。
可千里外的云州,卻發生著令我意想不到的變數。
蕭煥沒死,他率領云州軍南下,直往京都而來,一路上勢如破竹。
這些年,在榮陽治下,朝中清正,天下晏然。
可本朝歷來缺武將,而蕭煥是當初真刀真槍地在戰場上殺出來的功績,既有統兵之才,亦有軍中名望,他能成勢,并不稀奇。
我想起了謝眉與我說過,后世流傳的那位女皇帝,以及那曇花一現的紅妝時代。
無論如何有才學,這世道終究不肯容女子當權。
而那位女皇治國有道,亦精通帝王之術,重用酷吏、彈壓百官,造成冤魂無數,才保得幾十年皇位無虞。
與她相比,榮陽長公主不夠狠,我也不夠。
因此,這樣的結局,我并非沒有料到。
開光五年,長公主病重,遷居燕山行宮休養。
小皇帝寫了退位詔書,由韓王蕭煥繼位。
塵埃落定之后,我被軟禁在了寢宮。
「后悔嗎?」蕭煥已是龍袍加身,較之從前,更是威嚴。
說實話,我還真不后悔,這五年來,我站在權力之巔俯瞰江山,領略過此生不曾見過的風景,這是我原本的命運中不會出現的軌跡,也是無論站在哪個男人身后,都得不到的機遇。
他捏住我的下顎,湊近我耳邊,低低道:「早與你說了,你想要的,朕也可以給你。」
此處是重華殿,歷代寵妃所居,而我方才被宮人引去沐浴更衣,換上了妃嬪服制。
他的用意,再明顯不過。
粗糲的指腹摩挲著我的臉頰,微微地有些疼。
兩相對視間,我開口問他:「為何不殺我?」
「殺你太便宜,」攬在我腰間的力道又緊了幾分,我聽得他咬牙的聲音,「朕偏要留你在身邊,折下這身傲骨。」
「陛下過譽了,臣女可沒那麼清高。」我漫不經心地抬眸,「識時務者為俊杰,能得新帝青眼,是臣女的造化。」
此刻我若是掙扎、羞惱,便是正中了他的下懷,只怕今晚難以善了。
唯有如前朝那些降臣一樣,虛情假意、朝秦暮楚,才會令他覺得索然無味。
果然,他眼中的熱切消散了大半,面色沉了下來,片刻后,拂袖而去。
那人走后,我對著殿內道:「可以開始準備了。」
當晚重華殿中燃起了大火,久撲不滅,許久之后,抬出了一具焦尸。
......
后來,新帝推仁政,輕賦稅,朝野皆稱明君。
榮陽長公主的政績漸漸地被遺忘,史官留下的不過寥寥數筆,唯有野史志怪喜談她豢養面首,禍亂朝綱。
至于那位曾經位極人臣的蘇御正,沒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有傳聞她風流浪蕩,勾引新帝,被藏在深宮做了金絲雀。
也有傳聞她假死出宮,隱姓埋名,嫁作人婦。
番外 1
我和謝眉行至江南,在茶館里聽說書人講完故事,笑得釋然。
「其實,我穿書的任務就是改變你嫁給渣男的命運,只要你和男二、男三在一起,理論上就算成功了。」
「只是沒想到,還能這麼精彩地活上一回。」
此話我深以為然。
我沒有選擇換一個男人,而是換了一條更寬的路,而這條路,也確實精彩紛呈。
我在朝期間所推政令,皆有成效。
女子科舉雖然被廢除,但女子尚學之風,早已走進尋常百姓家。
萬事都有開始。
至于是非功過,自有后世評說。
她喝著雨前龍井,自剛剛摘下的蓮蓬剝出雪白的蓮子來遞給我:「你真的想好了,要同我回現代?」
我點頭:「想好了。」
以我這些年攢下的家底,如今在江南買個宅子、置些田地,足夠衣食無憂了,可我更想去她的家鄉看一看。
我想去見識一下那個平等公正的世道,那些個考學經商獨立謀生的女子,擁有怎樣無限可能的人生。
我帶上了所有的金銀,同謝眉一道啟程去云南,智能師太在那里等我們,她會帶我們去那個光彩萬千的世界。
番外 2
蕭煥一直記得第一次見蘇桐時的模樣。
他負了傷,又遭他那好姑母的追殺,想要尋個地方避避。
敲開了禪房的門,卻被她一腳踢出了門。
那是他自出生以來,頭一回被一個姑娘踢。
可也正是這一腳,把原本將要陷入昏迷的他,踢得一個激靈。他才恢復了些許神志,撐著力氣尋到了山口,與接應他的下屬會合。
再見她時,是在蘇府。
即便那夜隔著面紗,他也能認出那雙狡黠的眼。
原來,她是蘇御史府的二小姐。
他冷眼瞧著她偷換了與其姊的茶水,又裝模作樣地在嫡母面前抹眼淚,將她的小動作收入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