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世家的內宅里,哪個沒點兒見不得人的腌臜事兒。
他自幼在宮中長大,這樣的事早已司空見慣。
既有些小聰明,他便利用了一番,命她設法將其姊嫁與李弦,拆了謝李兩府的聯姻。
而她也確實做到了。
她竟挖出李家的陳年丑聞,利用流言逼其就范。
這般謀略,確是王府諸多幕僚都不能及的。
只是李弦那個草包實在荒唐,竟想出了姊妹同嫁。
他猜準了她會來找他。
那日夕陽西下,晚霞點點地落在少女的烏發上,眉眼如畫,肌膚勝雪。
他忽然想起,今日晨間在宮中,皇兄又催他娶妻。
比起那些個循規蹈矩的大家閨秀,他更希望自己的王府里,能有一個志趣相投的女子。
她足夠聰慧又身帶反骨,論及相貌才學也都不缺,只是家世差了些,想來皇兄不會同意她做正妃。
那便先給她個側妃的位置,日后再作打算。
可她卻拒絕了。
她說,便是不借他的勢,也能破眼前之局。
那一瞬間,少女的雙眸燦如日月,整個人在微暗的光暈里,熠熠生輝。
微風來襲,湖光映著晚霞山色,泛起絲絲漣漪,連帶他的心緒也久久不能平靜。
她沒有讓他失望,憑著一幅畫,讓自己免于被納入李府的命運。
而他也兌現承諾,令她做了幕僚。
在長公主府的那段時日,她不負所望,成功地幫他取到了賬冊。
而這一番動作,也足以讓他的姑母榮陽公主警覺。
他從前在公主府中安插的暗樁不少,若有身份暴露的,都會派暗衛營去處理。
可到了她這里,他卻猶豫了。
暗衛營只聽命于他與皇兄二人,他尚未來得及做下決定,皇兄便已經下了令,在三清山截殺成國公,而她也在那日的車隊里。
御書房里,皇帝正命總管內監正在為他布置選妃的畫像,那里頭,都是重臣之女,他心不在焉地瞧著。
聽到消息,他急切地想要出宮,卻被皇兄喚住了。
「一個細作罷了,既然已經暴露,一并解決了也好。」
「成大事必有所犧牲,將來這天下之重都系于你身上,眼下正是緊要的時候,切不可耽于兒女情長。」
「她不能死!」他徑自往殿外走。
門口的侍衛攔住了他。
他轉身,朝皇帝一拜:「皇兄放心,臣弟有分寸。」
「今日允臣弟出宮,待明日回來,愿意接受皇兄指婚。」
......
三清山上,雨下了整整半日。
山間尸橫遍野,血水混著淤泥流入谷底。
他帶人翻遍了山也未見她的蹤影。
尋不到尸體,便是人還活著。
他晚到了一步,人已經被成國公世子救走了。
而后,公主府的暗樁傳來消息,她叛變了。
以她的秉性,這也是在情理之中。
與此同時,皇兄為他指婚了丞相嫡女。
到底是與她愈行愈遠了。
可他總想去解釋些什麼。
團圓節那日,他瞧著她與崔景諶走在街市上,心中說不清的酸澀。
他將她帶至摘星樓上,胸中太多的慍惱和不甘,然明知她虛與委蛇,卻又無可奈何。
后來,他設計元月出嫁,想逼她離開公主府。
可她又先一步動作,利用云州戰亂,逼他不得不出征。
總歸是棋逢對手。
這樣也好,他的婚事便可延后了。
踐行宴那日,他遠遠地瞧著女眷席上的她,心中百味陳雜,忍不住灌下一杯又一杯的烈酒。
待到微醺的時候,追著她的影子,去了御花園。
那夜的失態,是心中有怨,也是情難自已。
......
后來,她與長公主合謀在京都率先扶持了幼帝。
他在潼關遭到了伏擊,被死士追殺。
他想,她定然是知情的。
這樣寡情的人,不知是否會為他掉一滴淚。
而深知此刻返回京都困難重重,他便將計就計地放出跌入山崖的消息,而后折返云州,韜光養晦。
之后的幾年里,他忙于練兵,伺機奪回天下,偶然間聽到她在京都的消息,見著她一步步地登上高位,曾經的愛慕與恨意好似已經淡了。
五年后,榮陽病重,他乘機率軍南下,奪回了皇城。
再見時,她美貌依舊,比之五年前,更添了幾分久居高位的神采。
麾下謀士勸他斬草除根,殺了這個弄權的女人,以警示前朝后宮。
他依言擬旨,落筆,卻是一道封妃的圣旨。
「朕初登大位,懷柔為先,既容得下前朝舊臣,又如何容不下區區一女子?」
她既想坐高臺,他偏要將她拽下來,臣服于他。
這到底是心有不甘的報復還是曾經的留戀與執念,他已然是分不清了。
左右往后余生幾十年,大約有的是時間尋找答案。
可當晚啊,重華殿便著了火。
焦了的尸體被抬出來時,他知道那不是她。
可天下茫茫,她若有心的話,便不會讓他尋到。
.......
成嘉三年,臘月。
城中燈火如晝,爆竹聲聲,街頭熱氣騰騰地蒸著年糕,巷子里處處是戴著面具鬧騰的孩童。
又是一年新歲。
蕭煥與群臣宴飲之后,獨自步入了重華殿。
此處已是斷壁殘垣,他不曾讓人修繕過,好似這樣,仿佛那人便沒有離開。
「新歲安泰!」他對著梧桐木,飲下一杯濁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