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生病,是沒有湯藥的。
我打了盆水,一遍遍的擰著帕子。
昏黃的燭光下,寶珠的臉蒼白如紙。
她拉著我的手,又驚又愧:「是我害了她……」
「若是我沒有替她做那條披帛,若是她不曾在御花園舍命一舞,若是她不曾被圣上看中……」
「若是……」
我按下她顫栗的手,輕輕搖頭:「寶珠姐,這不是你的錯。」
也不是錦心的錯。
這宮里,向來是吃人的。
她低下頭,終是嗚咽嗚咽的哭出聲來。
寶珠哭了一場,病勢纏綿起來。
第二日竟是連床也下不了。
我想了想,去了趙嬤嬤房中。
恭恭敬敬的將銀子遞到她面前:「如今寶珠姐姐病著,還請趙嬤嬤照拂一二,不要將她趕去永巷。」
我是見過宮中處置那些久病纏身的宮人的。
因著怕傳染給主子貴人,便一律趕到永巷中任由其自生自滅。
那銀子不多,卻足以讓趙嬤嬤彎了眉眼。
她單指勾起那只錦袋:「你這蹄子,倒是有些情意。」
「不過說好了,我只寬限三日,若是三日后她病還沒好,哼,那便怨不得我了。」
我忙不迭叩頭謝恩。
可我心中也曉得,必定得讓寶珠的病快些好起來。
每日除了做自己分內的差事,我還要替寶珠去東西六宮送衣裳。
那些從前晦澀難記的路,我如今早已熟稔于心。
有時運氣不好,會遇見副總管李堯。
他生得一副三角眼,看人時總滴溜溜的轉,尤其是總愛在宮女身上流連。
我素來是不愛搭理他的。
但今日,他叫住了我:「喲,這不是浣衣局的秋果嗎?今日怎麼沒見寶珠?」
「寶珠姐姐病著,便由我來送衣裳了。
」
我后退兩步要走,卻被他攔住。
「病了可不好說,有人是一碗湯藥的事兒,有人卻是一卷草席,同人不同命啊……」
我心中一喜,眼中閃著希冀的光:「李公公可是有法子?」
李堯是管東側門雜役出行的,若他愿意,進宮的貨物里夾帶一貼藥并不算什麼難事。
他嘿嘿一笑:「法子也不是沒有,只是我這些日子當差辛苦,有些臟衣裳攢了又攢,不知秋果姑娘可愿……」
「我洗。」
李堯將我帶回了太監廡房,正是交班之時,廊下人來人往。
他將木盆「哐當」一聲丟下地上,幾件衣裳劈頭蓋臉的砸到我身前。
我拿起來,才發覺,那竟是幾條沾著穢物的褻褲。
「你若是將這些衣裳洗干凈了,我便考慮考慮,替你尋一貼藥來。」
他淫邪的目光在我身前流連,居高臨下的指揮我:
「看到沒,就是那褲襠那,可得搓洗干凈,若是洗不干凈……」
「哎喲!」
他話還沒說完,我便將那堆衣物砸到了他臉上。
「老東西,爛褲襠,用水一洗,燒得慌!」
好巧不巧,那褲襠正好套在了他頭上。
他雙手胡亂揮動,腳下一滑,直接摔在了地上。
我跑出廡房前,咬牙切齒的咒罵聲從身后傳來。
「你這小賤蹄子,竟敢戲弄我!」
那語氣里的不可思議,似乎早就料定了我會妥協。
可他不曉得,進宮的第二日,寶珠姐就教會了我。
在這宮里,一味忍耐,是活不下去的。
6
從太監廡房跑出來時,我腦子清醒了許多。
便盤算著去花房找掌事的李姑姑,從前寶珠替她做過香囊。
雖不是什麼大恩,但花房草植眾多,指不定就有什麼藥能讓寶珠緩一緩。
她應當是愿意幫這個忙的。
我越想越覺得有理,卻沒想到,剛走進花房,便被叫住了。
「你,過來。」
那人頭戴絹花,腰間別著絲帕,舉止從容,一瞧便知道,是個極體面的嬤嬤。
指不定,就是哪位貴人宮中的掌事宮女。
我忙走了過去,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嬤嬤好。」
「你是哪個宮的?」
「浣衣局的。」
「差事做完沒有?」
「做……做完了。」
她頷首點頭:「那好。」
「今日花房缺人手,你便隨我一同去慈安宮送花吧。」
我自然是無有不應的。
太后宮里的差事,在這宮里向來是頭一份要緊的,哪里容我拒絕?
我并未不熟悉去慈安宮的路,便只能跟在隊伍最后面。
今日要送的,是海棠花。
海棠花向來開在春季,這是圣上為討太后歡心,特意讓花房培育出來的新種。
紅粉色的花瓣映著翠綠的枝葉,煞是好看。
只是盆底鋪著的鵝卵石雖精巧,卻到底重了些。
等到慈安宮時,我兩只手臂已經微微發抖了。
一行人排成兩排,按著嬤嬤的指示,漸次往里搬花。
因著不敢抬頭,而那臺階上的灑金磚石又擦得過于光滑,我竟不小心踩上了前面宮女的裙角。
她輕叫一聲,身子不穩往前撲了下去,一行人便像推竹牌一般,倒了個干凈。
手中的海棠花自然是摔了個粉碎,鵝卵石和泥土濺得滿地都是。
我心中一驚,連站起身都忘了。
那嬤嬤從殿內一路尋出來,臉上的怒意早已翻騰了好幾遍。
前面的宮女帶著哭腔跪地控訴:「嬤嬤,是她……是她踩了我,我才跌跤的,求嬤嬤輕罰……」
我腦子里像攪了鍋漿糊,又亂又燙。
「放肆!給慈安宮當差竟也敢這般不小心,若是驚擾了太后,你有幾顆腦袋能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