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嬤嬤又急又氣,恨不得立馬就發落了我。
我曉得自己犯了滔天大錯,忙跪伏在地。
求饒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有太監上來一左一右的拉扯我。
「罷了,拉去慎刑司服苦役吧。」
慎刑司是什麼地方,我是曉得的。
若是進去了,便別再想著囫圇個出來。
我又驚又俱,竟生出些勇氣,掙脫開來,跪爬過去,抱住那嬤嬤的腿。
「奴婢不是成心的,求嬤嬤饒了我這一回……」
我抱住她的腿,一下一下的磕頭。
就像是從前在街邊給那些貴人小姐磕頭一般。
那時,我求的是一口飯。
如今,我求的是一條命。
我想,能活著就好。
我俯首磕在磚石上,麻木的叩首。
直到胳膊被人拉起,我木然抬起頭,卻瞧見她驚詫的目光落在我半開的衣襟處。
「你你你……」
有人疾步撲到我身邊,將我緊緊擁入懷中。
像是珍寶失而復得,兩滴熱淚落在我頰邊。
「我的兒……」
我茫然的抬起頭,愣住了。
這不是慈安宮那位老祖宗嗎?
7
我被恭恭敬敬請進了慈安宮。
哪些被風雪侵染過的往事,李姑姑柔聲同我說了一遍又一遍,早沒有了方才疾言厲色的模樣。
「您出生時,恰逢先皇病危,國本動搖,朝中立儲君之事鬧得滿城風雨。那時的淑妃因嫉恨圣上被立為儲君,便伙同接生的婆子在太后生產那日動了手腳。」
「那婆子趁著太后生產之際,各處都虛空,便偷偷將公主您帶出了宮。公主出生時,左肩帶著赤紅胎記。太后派人尋了多次,都未曾找到公主您的下落,但好在,您如今回來了。
」
說到最后,李姑姑都忍不住淌了淚。
我摸著左肩那處胎記,愣住了。
我自幼在爛泥里掙扎求生。
無數次險些被餓死,凍死,打死。
那些饑寒交迫卻又孤苦無依的夜晚,我從未想過自己會是什麼貴人出身。
不過是被人揉捏在泥地里的一只螞蟻。
但如今,卻告訴我,我其實是公主。
我出身尊貴。
那些磨難,我本不用受。
那些疾苦,我本不用挨。
這似乎是上天給的一份獎賞,卻又像是開的一個玩笑。
將我澆筑在原地,左也不成,右也不行。
覺得好笑又荒唐。
李姑姑湊上來:「公主,太后尋了您許久,又悲又痛,您如今該喚聲母后,好叫太后高興高興呀。」
太后哭得心都快嘔出來,那雙凄婉的眼盯著我,滿是希冀。
我只覺得喉頭像咽了塊土疙瘩,怎麼都張不開口。
正為難間,一雙素手將我摟入懷中,像是哄睡三歲孩童般輕輕搖晃。
語調既欣喜又悲傷:「也罷,你若叫不出口,便還是喚我太后吧。」
「是阿娘對不住你,如今你回來了,阿娘一定會好好彌補你……」
太后沒有說謊。
第二日我醒來時,滿宮滿室都堆滿了珍寶。
鴿子蛋那麼大的南珠,光澤像湖水一般的錦緞,頂翠碩大的發釵,鉤花織金又綴了明珠的繡鞋。
梳頭的宮女替我梳了精巧的發髻,我卻只覺得頭頂的桂花油膩膩的不舒服。
帶著護甲的太后親自蹲下身,替我穿鞋,我卻不忍告訴她,其實那織了金線的繡鞋有些膈腳。
直到穿衣裙時,那蜀錦的綢緞被我粗糲的手指勾得起了絲。
她愣住了,眼淚珠子不要錢的掉。
「我的兒,你受苦了……」
這也值當哭嗎?
宮外多的是為了一口吃食,被人打斷了腿,只能匍匐行走的乞丐。
「這不算什麼,我從前未入宮時……」
「未入宮時怎樣?」她蹙眉問我。
她大概是想了解我的過去。
我嘆了口氣,開始講從前在長街乞討的生活。
講偶爾被人打賞的白玉糕。
也講宮里頓頓都能吃得飽的飯菜。
卻決口不提那些挨餓受凍的日日夜夜,和被井水泡得生了凍瘡的手。
因為我曉得,這樣的苦難,她聞所未聞。
太后聽完愣了一瞬,不再說話。
摘掉護甲,那雙素手剜了塊膏油,替我細細揉搓。
掌心的溫度似乎從指尖傳遞到頭頂,又回籠到心里。
胸腔里那塊虧空填滿,酸酸澀澀有些發脹。
我突然有些想哭。
真是沒出息。
8
人人都曉得,慈安宮多了位公主。
聽聞公主流落民間多年,太后和皇上都萬般憐惜。
太后自是不必說的。
皇上聽聞失散多年的幼妹被尋回,也十分欣喜,第二日下了早朝,便急吼吼的來了慈安宮。
他一身龍袍坐在案桌旁,并不說話。
他看我,我也看他。
從前在宮中送衣裳時,我是見過他的。
狹長的宮道里,我退居三步之遠,俯首在地恭恭敬敬的請安。
那時我瞧見的,只有龍袍的一角。
如今細細看來,他那溫潤的眉眼與太后如出一轍。
而那不笑時也似笑的唇角,與我臨水自照時,竟也有幾分相似。
這個人人敬仰,不怒自威的圣上。
論起來,如今我竟是要稱一聲皇兄。
很奇妙的感覺。
我有些雀躍,又有些心慌。
他卻彎了彎唇角:「妹妹如今得以尋回,朕心甚慰,如今也該昭告天下,讓妹妹入了皇家玉碟才是。」
太后點頭稱是,皇上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也渡了層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