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明璨如此蠻橫,漸漸也就不敢再惹我。
明璨時常恨鐵不成鋼的罵我:「她們罵你你不知道告狀嗎?告訴皇兄啊,告訴母后啊!長嘴只為了吃飯啊?真是白瞎了這麼硬的背景。」
我弱弱地縮頭,不敢答話。
不是我不想告訴太后,只是我實在是怕她掉眼淚。
再說,她們嘲諷我的時候,我只顧著干飯。
壓根就沒聽清啊……
從前我總覺得自己是個乞兒,做不來公主。
但磕磕絆絆,竟也做了四年。
我十六歲這一年,母后在宮中設了宴。
遍邀京中官宦子弟,只為給我和明璨選個好夫婿。
奈何我與明璨磕著瓜子選了半天,竟沒一個滿意的。
「這個太胖。」
「這個太瘦。」
「這個太丑。」
「這個……嘖嘖嘖,比你還像個姑娘。」
我被她說得惱了,撲過去要打她。
卻不曾想,隔壁校場斜飛出的冷箭擦著鬢角而來。
我還未曾反應過來,便有人飛身撲過來:「公主小心!」
那只冷箭直直射進一只臂膀,箭頭擦破了衣衫,滲出些鮮血來。
有內侍拿著金瘡藥趕來。
那人皺眉低吟出聲,嘴上卻逞強:「公主不必擔心,小傷而已,能替公主擋箭,是我的福氣。」
說完這話,他微微抬起頭,像是在期盼著些什麼。
只可惜,卻只瞧見我冷靜的眉眼。
「謝謝啊,要不是你,我早躲過去了。」
那斜飛出來的箭本就虛脫無力,真當我三歲小孩兒啊?
那人未曾想到我會如此答,呆愣在了原地。
我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奉勸他幾句:「別想著玩英雄救美這一套。」
「還有,桌上那盤蒸豬腦賞你了,好好補補吧。」
明璨笑得直不起腰。
轉過身,卻同一張俊臉撞了個正著。
那少年雙手高高舉起,手中捧著的,正是恰巧落下,又險些砸到明璨頭上的鳥窩。
四目相對,曖昧橫生。
窸窸窣窣落下的樹葉,都仿佛變成了粉紅花瓣。
叫人怦然心動。
我轉過頭,抓了把瓜子。
「看見沒?這才叫英雄救美。」
「得看臉的。」
12
那少年是謝家的兒郎,謝翊。
家中官職不高,他任輕車都尉,父親是做定遠將軍的。
雖比不得鎮北候府顯赫,但到底是武將出身。
又生得一副文官面孔,光梅鬢刀踩,雅安清俊的一張臉便叫明璨動了心。
原本肆意坦蕩的姑娘變得扭扭捏捏,從前看也不看的繡花針,如今也拿在手上。
只為給心上人,繡一只鴛鴦。
只可惜,繡花針不如紅纓槍好拿。
那只鴛鴦明璨繡了許久,拆了繡繡了拆,最后拿給我瞧。
我定睛看了許久,點頭首肯:「很像。」
明璨欣喜:「真的?」
「很像只燒鵝。」
明璨氣得要打我,卻也沒忍住再絞了重繡。
那只別別扭扭的鴛鴦,最終做成了香囊,掛在謝都尉腰間。
兩人初嘗情愛滋味,自然是纏綿悱惻,又膩又甜。
明璨很少再來尋我玩耍,每日里早出晚歸。
但即便是她不說,我也曉得她在何處。
宮里左不過就是那些去處。
春日里落英繽紛的御花園,夏日里清涼納暑的臨水閣,秋日里詩情畫意的楓樹林,還有冬日里白雪皚皚的宮墻之上。
我親眼看著明璨眼中的情意變得堅定,亦聽著謝翊口中的詞句變得懇切:
「明璨,我想娶你。」
武將出身的謝翊說不來什麼動人情話,偏就這一句便讓明璨淪陷到底。
可德太妃并不應允這門婚事。
只因她自己便是將門出身,曉得將門男子沙場征戰的風險。
她擔心自己唯一的女兒,日后恐會落得一個守寡艱難的下場。
德太妃早為明璨看中了趙侍郎家的公子。
既端莊持重,又溫文爾雅,最重要的是,他是個言官。
明璨并未屈服。
她在太極殿門口跪了一整夜,終是換得皇上賜婚。
母后眼見著明璨有了著落,也開始操心我的婚事。
只可惜,那些男子瞧來瞧去,竟都沒太大分明。
我忽然有些羨慕明璨。
有時能在一桌平常菜肴里,尋到合自己胃口的美食,真的很難。
哎。
13
冬去春來,夏去秋至。
又是一年秋日,離明璨出嫁的日子,只剩下三個月。
謝翊本該是留在京城,好好操辦婚事的。
奈何邊關戰事突起,衛老將軍領兵出戰,謝家父子亦是隨軍同行。
出征那日,謝翊一身盔甲,那只丑鴛鴦早就不見了蹤跡。
明璨左找右找,卻見他從心口處掏了出來。
「我會帶著這香囊上戰場。」
「明璨,你我婚期之前,我必定凱旋歸來。」
明璨含淚點頭,那溫熱的淚珠浸不透盔甲,卻還是落在了謝翊心間。
我看著一身盔甲,鬢邊花白的衛老將軍,嘆了口氣。
心知這場戰事,必定十分艱辛。
謝翊走后,明璨便像丟了魂似的。
整日里不是走神就是跌跤,有時還會夢魘。
有一日,我去壽康宮尋她,正巧碰上她午睡醒來。
枕塌早已被淚打濕,她哭得泣不成聲:「阿蠻,我夢見……我夢見……」
我抱住她,輕拍她的脊背,想哄,卻不知應當怎麼開口。
戰報一封一封的傳進宮里,皇上隱忍不發。
可我的耳朵里,多多少少也聽說了些。
突厥人兵強馬壯,而大靖國庫空虛,士兵萎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