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予像是曉得自己做的過火了些,一連幾日都未曾來尋我的晦氣。
直到半月后,赫連予在草原上酬宴。
罕見的邀了我同去。
我曉得,不能再沖撞赫連予了。
他瞧著是個人,可骨子里卻是野性難馴的狼崽子。
若是想活下去,我便只能乖順些。
宴席上,赫連予端坐正位,有胡姬匍匐在他腳邊,千嬌百媚。
我被安排在離他不那麼近,卻又逃脫不了他掌控的地方。
赫連予漫不經心的把玩著酒杯,聽著那些軍士談笑。
他們講鹿鳴關一戰里突厥士兵的驍勇,大靖殘兵的怯懦。
他們講屠城那一日,少女無用的抵抗,和孩童哭聲的凄惶。
他們還講,若不是大靖肯退讓,定要一舉北上殺到京城。
要叫那龍椅上的皇帝曉得,只靠女人,是護不住臣民的,只能任由突厥大軍將大片國土丈量。
赫連予不說話,可勾起的唇角顯出些許愉悅。
淡漠的目光時不時落在我身上,像是一張大網。
我曉得,他是故意的。
他要叫我明白,哪怕我是大靖皇室血脈,哪怕從前皆是突厥向大靖俯首稱臣。
但如今,該低頭的是我。
我喉嚨有些發緊。
只覺得夜風中漂浮的,不是烤肉的香氣,而是鮮血的味道。
「可汗,我身子不適,先回去了。」
赫連予頷首點頭,并未阻止。
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再將我留在這兒,也是無趣。
今日值守的士兵,大部分都去吃酒了。
突厥的王帳分布緊密,錯綜復雜,又尋不到人問詢,我一時迷了路。
正后悔今日未曾帶白芷赴宴時,有人撲了過來。
男人帶著酒氣的呼吸噴在脖頸間,叫人作嘔。
「公主……你是大靖公主吧……」
那人喝得面色赤紅,我定睛瞧了瞧,竟是方才宴席上的人。
「瞧著可汗也不怎麼喜歡你,不如你跟了我,我去求了可汗,讓你做我的姬妾,如何?」
我有些慌亂,想掙脫,卻被他越抱越緊。
我索性放棄了抵抗。
「好吧,那你小聲些。」
那人嘿嘿一笑,更是得意,眼見那張臭烘烘的嘴就要湊到我頸間。
下一瞬,他便捂著后頸,軟著身子倒了下去。
我握著發簪的手,微微發抖。
這是我第一次殺人。
短暫的顫栗感褪去后,便是恐懼襲來。
說不害怕是假的。
我想處理尸首,卻又不知該怎麼做。
正慌亂間,已經有巡邏士兵的腳步傳來。
身體的反應總是要快過腦子的,我慌不擇路的跑了兩步。
卻在漆黑的夜幕中,撞上一個溫熱的胸膛。
赫連予捏住我的手腕,那只帶血的發簪掉了下來。
我只愣神片刻,便帶著淚意撲進了他懷中。
「方才有人對我不軌,求可汗救我!」
赫連予眸光微冷,瞧見了不遠處的那具尸體。
「沈令頤,你殺的可是突厥人。」
「本汗為何要救你?」
我伏在他懷中,顫栗著,抬起頭時,是一張淚眼朦朧的臉。
「因為,可汗是我的夫君啊。」
赫連予有些意外,但片刻后眼底的愉悅開始化開。
那原本束縛著我手腕的手貼在了我腰間,將我攔腰抱起。
巡邏士兵舉著火把趕來時,只瞧見赫連予冷淡的眉眼。
火光映照下,他氣息鋒利得像染血的長刀。
「烏蒙試圖行刺,已被本汗斬殺。」
「丟出去喂禿鷲吧。
」
17
那晚后,赫連予待我越發怪異。
白芷用了兩包上好的凝露茶,從一個突厥仆婦那兒打探了些消息。
原來,赫連予的母親,從前是老可汗身邊的女奴。
生下他不過是一場意外。
后來赫連予漸漸出色,成為皇子中最拔尖的存在,老可汗對他寄予厚望,卻又擔心他母子一脈的親情會叫他變得優柔寡斷。
因此,一次赫連予在射獵中小小失誤了一回,老可汗便借機處死了那個女奴。
赫連予本是百步穿楊的箭手,可僅僅那一次偏了毫厘。
那只箭,便落在了他母親心口。
他自此變得嗜血好勝,喜怒無常。
我也終于明白,赫連予為何不再像從前那般,在床榻上生死予奪,但又會冷著臉讓我做許多事。
譬如替他穿靴,侍奉他用飯,又或者在酬宴時,替他斟酒。
原來,那不過是他曾經奢望過,卻未曾擁有過的東西。
我開始試著拿捏赫連予。
替他穿靴時,我會洽然自若的叮囑他今日風大,記得添衣。
侍奉他用飯時,我會將肉塊細細切碎,再遞到他嘴邊。
宴席上替他斟酒時,我會默默備下醒酒湯。
突厥人游牧為生,習慣了風餐露宿,其實并不需要這些。
赫連予卻受用的很。
他不再刻意在眾人面前折辱我,也不再招呼眾人孤立我,甚至,床榻之上,也不再那般莽撞。
從前,那些放牧的仆婦瞧見我,便會遠遠的躲開。
如今瞧見我,也會樂呵呵的遞給我一碗羊奶。
我的日子好過了許多。
我越裝越得心應手,有時耳鬢廝磨間,那些柔情蜜意仿佛成了真。
我便會伸手猛然將他推開,想從這夢境中清醒片刻。
可下一刻,赫連予便又會湊過來,唇舌之間,便將我拉下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