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大靖的軍隊直搗黃龍,殺到了草原上。
赫連予慌了。
連夜帶著軍隊出征,走前卻還不忘讓人將我關押。
我明白他的意思。
若是戰勝,我便是泄憤的對象。
若是戰敗,我便是討饒的籌碼。
和親公主的下場,向來如此。
這是我和握玉被關押的第三日。
三日前送來的飯食早就沒了,連茶壺里的水,也消耗殆盡。
看管我們的士兵起先還守在門口。
后來,便沒了動靜。
我想逃。
可那門怎麼也撞不開,釘死了的窗戶撬也撬不動。
我泄了氣,抱著握玉靠著床榻坐在地上。
空蕩蕩的肚子,像是兩張皮,緊緊貼合在一起。
握玉也餓得沒了力氣,嘴唇泛著死皮。
我怕他睡過去,便開始講故事。
講從前在長街乞討時吃到的那只雞腿,講浣衣局里饑腸轆轆時的那半塊冷饅頭。
也講那只兇神惡煞的大黃。
握玉開始笑,咂吧著嘴開始回味:「阿娘,我想起半年前沒啃干凈的那塊排骨了。」
「好可惜啊。」
我摸摸握玉的頭:「排骨算什麼?慈安宮的糕點是全天下頂頂好吃的,阿玉一定要嘗嘗。」
「阿玉和阿娘,都要做絕處逢生的人。」
我沒告訴他,我其實也在想。
我想慈安宮那些珍饈美食,想阿娘那雙永遠溫熱的手,和明璨那張得理不饒人的嘴。
也想起從前那個饑寒交迫的小乞丐,她快要餓死的時候在想什麼呢?
她那時想的是,好想吃一張糖餅啊。
如今我想的是,好想我的握玉,能吃上一張糖餅啊。
昏昏沉沉間,我激靈了一下。
低頭卻瞧見握玉已經閉上了眼。
不,不行,不能睡的。
握玉怎麼搖也搖不醒,我急得滿頭大汗。
腦中有靈光閃過。
粥。
賑災的粥。
若是能有一碗熱粥,就好了。
于是,我用匕首劃開布袋,溫熱的粥傾泄而下,落到握玉唇邊。
紅艷艷的,竟是一碗紅豆粥。
喝了粥,我的握玉就會醒啦。
我抱著他,安安心心的入了夢。
再次醒來時,已經是破曉。
晨光從窗縫照進幾縷,我聽見了大靖沖鋒的號角聲,和突厥人跪地討饒的聲音。
大靖勝了。
我欣喜若狂,輕晃懷中的握玉,他卻緊閉雙眼。
直到發覺懷中小小的身軀早已僵直。
我想呼救,可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握玉,我的握玉。
阿娘還沒來得及帶你看看,大靖的風光呢。
半晌后,我悲慟出聲。
痛意自肺腑處蔓延,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22
謝翊視角:
鮮血,匕首,孩子,母親。
我找到令頤公主時,瞧見的便是這樣一個場景。
她失血過多,早已昏厥。
可那雙手,卻緊緊抱著懷中的孩子,掰也掰不開。
令頤公主需要醫治,小公子的尸首也不能久放。
白芷很費了一番功夫才將母子二人分開。
在突厥清點殘兵與俘虜的第三日,她終于醒了過來。
沒有悲痛,沒有喜悅,沒有憤懣,也沒有逃出生天的慶幸。
甚至,沒有一絲生機。
「阿玉呢?」
我并未說話,只看向案桌上那一方小小的黑木匣子。
不忍告訴她,那個小小的孩子,已經化成了灰燼。
令頤公主側過頭,也瞧見了那匣子。
她竟很遲緩的彎唇笑了:「……也好。」
卻有細碎的淚意從眼底折射出來,泛著晶瑩的光。
我想起三日前的戰場上。
那個嗜血狂傲的少年可汗,也說過這句話。
也好。
好什麼呢?
我不明白。
戰場上,兩方軍士慘烈的廝殺。
鮮血澆筑在地上的冰團上,叫我想起了某年春日里,同明璨吃過的那碗櫻粉團子。
我低下頭,出征前擦拭干凈的紅纓槍早已被鮮血洗了一道。
赫連予也沒有好到哪里去。
他手中的長劍已經斷了刃,卻還緊緊握在手中。
三五成群的大靖士兵試圖去圍剿他,卻一個接一個倒下。
少年眉眼染血,手提長劍,像是地獄修羅。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倒下一個,還有千千萬萬個。
斬殺了無數兵士后,終于有長刀從他胸前劃過。
在那小兵舉起長刀想要了結他時,我阻止了。
「令頤公主在何處?」
赫連予渾身浴血,笑得詭異:「我為何要告訴你?」
「她是和親公主,理應為突厥陪葬。」
「可她也是你的妻。」
赫連予愣住了。
那雙淡漠的眼失了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潮濕的草原上彌漫著鮮血與硝煙的味道,突厥的戰旗已經倒下了。
我不愿再與他廢話。
提起那桿曾殺過無數突厥人,也曾被敵方插進我父親胸膛里的紅纓槍。
我想,它也該嘗嘗復仇的味道。
可赫連予開口了:「她在王帳旁的雜屋里。」
「快去救她吧。」
「也救救,我的孩子。」
像是在留戀什麼一般,他抬眼看向天邊初升的紅日。
仿佛在笑,又像是在哭。
他咳出一口血,欲言又止,最后只說出一句:「……也好。」
下一瞬,他抬手將什麼東西插進了脖頸里。
飛濺出的鮮血,落在了紅纓槍上。
我這才瞧見,那竟是一只女子的發簪。
罷了。
也好。
23
大戰結束后的第十日,我們啟程回京了。
不同于來時的漫長,同樣的路程,歸家時總是要格外歡快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