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進城時,無數百姓列道歡呼。
雀躍的聲音卻在看見我的轎輦時止住。
路邊有孩童疑惑:「阿娘,那是誰啊?」
「那是從前去突厥和親的公主,說來也怪,這突厥可汗都被斬殺了,身為他的妻室,這公主怎麼還能回到大靖呢?」
「聽說那時本可以發兵討伐突厥,是那位公主非要自請去和親,這才嫁給了突厥可汗。若是大靖當時便發兵,保不齊早就平復邊關了,哪里還用浪費那五年的歲貢?」
「要我說啊,說不定就是那公主自己欽慕突厥可汗,這才自請和親,聽聞那突厥可汗生得也是一副劍眉星目的好模樣……」
「嘖嘖嘖,女子亂國政啊……」
我放下車簾,那些細碎的議論聲卻還是鉆進耳朵。
心中卻有一絲小小的慶幸。
我竟然在慶幸,握玉并沒有機會同我一起返京。
否則,我該要如何同他講呢?
難道要我告訴他,阿娘從前拼盡一起捍衛的故土,如今已經不歡迎我們了?
我望著腕間那道蜿蜒的疤,有些出神。
直到——
「放你們的屁!從前令頤公主和親是為了大靖安危,若不是公主遠赴突厥,你們這些人怕是早死多時,竟還敢在這兒叫囂?」
聽了這話,有人惱怒起來,大聲質問:「你是哪家的姑娘,竟如此不知禮數,可敢報上名來,日后找尋妻室時我必定避著走。」
那女子微微一笑,仰起頭笑得猖狂:「宮中沈家的,若是有膽子,便叫你老子打到公主府去!」
「還有,像你這般的癩蛤蟆,我可看不上!」
那人瞬間啞了火,灰溜溜走了。
下一瞬,車簾被人掀起。
那人彎唇罵我:
「笨蛋阿蠻,旁人欺辱你,你便不曉得還口嗎?」
「長嘴就為了吃飯啊?」
心中似乎有什麼地方被填得鼓起來。
我伸手將她拽進了車里。
明璨還是那個明璨。
一路上,她嘰嘰喳喳同我說了許多。
她講阿娘有多麼思念我,亦講皇兄如何愧對我,也講我自請和親那日她有多麼想痛罵我。
卻唯獨不講她自己。
我目光落到她挽起的發髻上:「你成婚啦?」
明璨垂眼,笑著點頭。
我心中歡喜了幾分,又問:「那你與謝……」
「公主,到了。」
謝翊拉開車簾,低垂的眼不曾與明璨接觸半分。
明璨笑著拉我下車,擦身而過時,我瞧見謝翊腰間空空如也。
可明明,在突厥時,那枚香囊還掛在他腰間。
「娘子。」
一青衫男子站在宮墻下,含笑輕喚。
明璨小跑到他身邊,沖我揚起一個笑:「阿蠻,這便是我夫君。」
我笑著點頭。
假裝沒有瞧見,身旁少年將軍低垂的眉眼里,那一閃而過的落寞。
也罷。
這世間,總是有這許多的陰差陽錯。
24
阿娘告訴我,明璨嫁的,是趙侍郎家的公子。
便是從前德太妃為她選的那一位。
我和親后,明璨便自請退了與謝翊的婚約。
無關其他。
只因歷來我朝駙馬皆不掌兵權,不攀權勢。
謝翊與她成婚,便是再驍勇善戰,一輩子到頭也只是個輕車都尉。
明璨不愿。
她曉得謝翊日日擦拭的那桿紅纓槍,有多麼渴望刺進敵人的胸膛。
也曉得,如今的大靖,沒有多少可用的將帥之才了。
所以,她嫁給了言官趙敬。
阿娘拉著我的手又哭又笑,直言若是我像明璨一般嫁一個輕散言官,也不用受著許多的苦楚。
可我曉得,明璨心里的苦,未必比我少。
但如今,再不好過,也都好過了。
慈安宮的床榻一如既往的溫暖,糕點也一如既往的香甜。
李姑姑不再日日湊到我的床前喚我起身。
反而我有時睡不著,起的早些時,她還會勸我:「左右無事,公主不妨多歇歇。」
可我已經不是小孩子啦。
往日倒頭就睡的軟榻,如今夜夜無眠。
從前狼吞虎咽的糕餅,也再嘗不出香甜。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阿娘越發縱著我。
夜間睡不著時,她總會坐在我床邊。
那雙細膩溫熱的手掌在脊背上輕拍,哄孩子一般。
我卻也神奇的能睡上一覺。
開春時,皇兄命人在城中設了粥鋪。
我在慈安宮呆的無聊,便叫上明璨一起去湊熱鬧。
京中的流民已經少了很多,從前人滿為患的街角,如今也只有零星幾個乞丐。
那空碗里放的竟不是銅板,而是碎銀子。
我有些咂舌,明璨笑著告訴我:「皇兄本就勤政,自你和親后又格外勤勉些。如今朝廷出了新政,身強力壯的流民也都能尋個差事混口飯吃,乞丐少了打賞自然就多了。」
說來也巧,那施粥的娘子,竟還是從前那一位。
如今乞兒少,圍在粥棚前的人并不多。
「勞請娘子也替我舀上一碗吧。」
那娘子愣了一愣,目光落到我衣裙的云紋上,急忙恭恭敬敬的舀了一碗粥遞到我手中。
粥熬得很稠,顆粒完整,像是今年新下來的新米。
本以為是她特意照顧,可轉過頭,身旁的乞兒喝得也是一樣。
濃厚的米香鉆進鼻子,我低頭想嘗一口。
可有些東西落到了碗里。
白粥,變成了紅豆粥。
呀,可惜了。
25
我再次醒來時,慈安宮已經圍了一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