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歲那年,三兩銀子,阿娘將我賣給了牙婆。
牙婆聰明,轉手五兩銀子,將我賣給了鎮上王家做童養媳。
可我不聰明,郎君厭惡,公婆不喜,日日打罵,我身上沒有一塊好肉。
吃不飽穿不暖更是家常便飯。
十六歲的冬日,我再次被關進了柴房。
衣衫單薄,寒風卻將窗戶吹得「呼呼」作響。
我抄起門后的柴刀,別開了鎖。
摸黑上了南下的船。
1
冷風如刀,割得我生疼。
我握緊腰間的柴刀,兩條腿倒騰得飛快,絲毫不敢停歇。
我實在太害怕。
怕王家母子追上我,再將我拖回那虎狼窩。
我穿著草鞋往渡口狂奔。
直到我趁亂上了貨船,躺在底艙聽到心臟劇烈跳動時,我才敢相信我真逃出來了。
船身顫動,我壓抑住內心的喜悅,蜷縮成一團,盡可能地讓自己更暖和些。
我緩緩地閉上了眼。
夢里,我與它一起奔向了遠大前程。
第二日,我還沒來得及將自己藏好,一束光亮照了進來,前來核驗貨物的老船工發現了我。
怕他誤以為我是個竊賊,我急忙跪下解釋:「我被娘家拋棄,夫家折磨,迫不得已逃到了船中,求阿翁不要告發我,船一靠岸,我便離開。」
見他眼中還有些許掙扎,我又用力地磕了幾個響頭。
老翁一言不發地出了艙門,我心涼了半截。
但不消片刻,他又回來了,手里還拿著一件棉服和一瓶傷藥。
「海上風大,穿上吧。」
我接過衣服,不自覺地往后縮了縮。
逃跑時,我身上只有一件單衣,又因為王家母子的鞭打,衣服早已破爛不堪,裸露出一條條紅痕。
昨日后半夜,身上就又冷又疼。
我剛將藥膏揣進懷里,打算等他走后再涂,但我的肚子不爭氣地響了起來。
老翁又出去了一趟,給我拿了兩張餅。
與他相熟后,我才知道他不是普通船工,而是這批貨的東家。
老翁說他有個同我年歲相近的孫女,今年剛說了門親事,初見我,他就感覺親切。
他還說,這批貨他本不用親自押運的,但上了年紀就想四處走走,不知道哪一日就閉上了眼,想在有生之年四處走走,四處看看。
2
船行至月崖州時,我含淚與老翁告別。
老翁欲認我為干孫女,帶我回去與他家人一起過活。
我婉拒了他的好意。
路總歸是要自己走的,沒人能護我一輩子。
話雖是這樣說,但現實是我下了船,就在島上迷了方向。
禍不單行,行了兩日路,又渴又累,體力不支,從山坡上滾了下來。
完全失去意識前,我好像看見了一個男人。
他眉峰鋒利,五官冷硬,一雙眸子黑沉沉的,右臉有一道疤痕,映在光影里,略有些瘆人。
我想這荒郊野嶺的,大抵是遇見鬼了。
曉是這樣,我心中并不覺得害怕,有的時候鬼哪有人可怕?
再睜開眼,我發現自己躺在床上,環顧四周,只看見一位正在搗藥的婆婆。
我起身與她道謝,但腿腳無力,剛站起來就一下栽倒在地,喉嚨也生疼得說不出來話。
阿婆聽到響聲,急忙走了過來:「 姑娘,你這新傷加舊傷的,又昏迷了兩日,身子虧得厲害,沒個三五天的,從床上下不來,還是好好地躺著吧。」
我借著她的力,重新躺回床上,為自己添的麻煩羞紅了臉。
阿婆卻絲毫不覺,邊將搗好的藥抹在我的傷口,邊問:「 姑娘可是從北地來的?」
我說不出話,只點了點頭。
「 姑娘是哪里人?叫什麼名字?」
阿婆問完又覺不對:「 怪我這老婆子嘴太快,忘記姑娘的喉嚨被山上的毒草割到了,眼下還說不清話,怪我,怪我。」
我連忙擺了擺手。
其實,即便我現在能說清話,也不知道如何回應阿婆。
被賣前,家里都是大丫大丫地叫;被賣后,王家人喊我死丫頭、丑丫頭,外人都喚我王家的。
便是船上的阿翁也只是喚我丫頭,從未有人問過我叫什麼。
我,好像沒有自己的名字。
3
躺著的幾天,阿婆擔心我無聊,日日都會抽出空暇陪我聊天。
阿婆說她也來自北地,至于因何而來,她沒說,但我從她的話中能感受到她對那片土地深深的思念。
原來那天我遇見的也不是鬼,而是阿婆的孫子。
他叫林遠,字子歸。
昨日一早,林遠便進山打獵去了,通常他會在山上待個四五天。
多虧阿婆的照料,不過五日,我身上的傷都結了痂,喉嚨也沒那麼疼了,雙腳也能落地了。
阿婆說陽光能幫助我早日恢復,讓我躺在院中的椅子上曬暖。
阿婆家的屋子建在山下。
三間竹屋,一間灶屋,用籬笆圍成了個小院,與當地村落較遠。
我愜意地躺在院中。
白云朵朵當空飄,樹影相互依偎晃動。
寧靜又美好。
不知是何緣故,這里好暖,明明是冬季,卻比北地的夏季還要暖。
暖得讓人眼角發酸。
阿婆煮了米粥,招呼我吃。
我快步走過去,安靜地坐下,小心翼翼地開口:「阿婆,你能否……能否幫我……」
起個名字?
「咚咚Ŧũ̂⁵咚……」
未說完的話被淹沒在了敲門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