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湖邊時,宮女猛地將我拉住,說:「寶春姑娘,不可再往前了。」
我這才發現,湖邊坐著人。
只是一個側著的身影,就能看出其儀容的尊貴。
那男子忽然轉過頭來,身后的宮女便撲通地下跪:「叩見陛下。」
陛下......
當今的皇帝,慕容瑛。
聽說他比爹爹小七八歲,如今看起來確實是二十五六的光景。
我跟著跪下來。
「都起來吧。」
很輕的聲音。
我這才抬起頭,看清了眼前的男子。
剛才遠遠地見他坐在湖邊,只覺周身疏冷。
可近近地看,那雪白的狐裘卻將他的臉色映得很俊美溫潤。
我看怔了。
這張臉很熟悉。
就是這個人,在我的噩夢中,一腳踩上了我爹爹的腦袋。
夢中的慕容瑛很凌厲,和此刻顯露出的孱弱大相徑庭。
他的眼神落在我身上,問道:「這是新來的嬪妃?好面生。」
宮女正欲解釋,我身后忽然響起爹爹鎮靜的聲音:「回稟陛下,她只是臣身邊的侍女。」
慕容瑛瞧了我一會,微微笑了笑:「朕瞧著她機靈,不如讓她侍奉朕吧。」
爹爹回駁道:「她初來乍到,不懂規矩,不能讓她繼續沖撞了您。」
慕容瑛卻搖搖頭:「無妨,宮里拘謹守規矩的多了去,朕倒覺得有些活潑的也好。」
我用余光看見,爹爹的手微微用力,攥緊了腰佩玉墜那簇垂落下來的珞帶。
他很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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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慕容瑛又說:「趙卿,朕只是討要一個侍女,又沒和你要別的。」
爹爹緩緩松開珞帶,說好。
這晚回去,我問爹爹:「不是去淑妃娘娘宮里看字畫嗎?」
爹爹說:「看個字畫而已,看完就來找你了,否則心里總記掛著,結果還是回來晚了。
」
「你不用擔心我的。」
「傻寶春,那位可是天子,你記著……」爹爹和我說了好長一串,要注意些什麼。
然后他在末尾添上:「不出十日,爹爹一定接你回來。」
我點了點頭。
不過,侍奉慕容瑛,也只是端端藥而已。
他常要歇息,一天下來不怎麼吩咐人。
他脾氣也好,我毛毛躁躁闖禍的時候,也并不罵人。
昨日,就在昨日,慕容瑛說右手有些力氣了,想試著磨墨看看。
我奉命,把最好的那塊烏金硯臺找出來,給他拿過去。
可地上怎的就有未干的茶水。
一腳踩上去,臉朝地撲通摔下去,把下巴磕得生痛。
摟著的硯臺也狠狠地拋了出去,碎成兩瓣。
心是沉了又落,總之糟糕到沒邊了。
養心殿不同家里,容不下丁點抹眼睛的時間,我撿起硯臺,戰戰兢兢地過去。
慕容瑛看到時,不由得一怔。
公公聞聲,快步走進來,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誰造的孽?」
我小聲地認下。
他抬起手指,戳著我的腦門:「吃了熊心豹新膽嗎?陛下最喜愛之物,也是由得你糟蹋的?」
慕容瑛忽然開口:「一方硯臺而已,說不上什麼最喜愛之物,」他看向我,溫聲道,「寶春,去把臉擦擦,明日再來當值。」
可我快走出去時,聽見慕容瑛的聲音變得凌厲了許多,好像是在訓斥人:「誰讓你把茶水倒地上的?收拾收拾,自己領三十大板。」
我給臉上藥的時候,被爹爹看見了。
他快步走過來,周身隱約騰躍著殺意:「我猜陛下犯不著打你,所以是誰做的?他身邊的人嗎?」
我搖搖頭,說:「我自己摔的。」
他的神色輕松下來,寬慰道:「以后還是要當心些,不在我眼皮底下的事,我來得不及時。
不過也沒以后了,我該開口跟他要人了。」
「爹,你能幫我一方硯臺嗎?」
他疑惑道:「送誰的。」
我說:「是賠出去的。」
他有些忍俊不禁:「幸好沒打算讓你繼續當值下去,否則不出一年,家都賠空了,」他頓了頓,「無論什麼樣的好硯臺,要找總能有的,只是陛下可不會收,他怕我下毒的。」
「那你要下嗎?」
爹爹正經地說:「我乃忠君之臣,干不出這種事。」
慕容瑛確實沒有收下新硯臺。
我打算放一旁就好,畢竟再過兩日也不來養心殿了,隨他扔哪里去都好。
畢竟爹爹說,馬上就會把我討回去。
可慕容瑛忽然在深夜喚了我過去。
殿里燃著炭,暖和似晚春。
慕容瑛靜躺在榻上,應是有些發熱,寢衣的領子微微敞開著,額頭上也有細密的汗珠。
我給他輕輕扇了風,他瞧著好些了。
后來,慕容瑛說頭疼,讓我上榻去,給他揉揉太陽穴。
我給爹爹按過,有些經驗。
沒多久,慕容瑛舒服地喟嘆了一聲。
他慢慢睜開眼睛,眼含笑意地問我:「寶春,你未經人事吧。」
「什麼意思?」
「你以后想不想做朕的嬪妃?」
我打了個冷顫:「陛下,我是要回到掌印大人身邊的。」
他斂笑:「不逗你了,瞧把你嚇的。」
殿內仍舊暖融融,我卻平白覺得有些森冷。
「陛下,臣妾前來侍疾。」
一道明媚的聲音隔門傳了過來。
殿門打開,貴妃款款走進來,赤金縷花長簪隨步搖曳。
她先是示意我出去,又接過安神藥,坐到榻上:「小丫頭毛手毛腳的,不如讓臣妾親自來。」
慕容瑛面色無虞,只說了句辛苦貴妃。
宮人領著我出去,卻在半道上被一頂轎子截住。
探出頭來的,竟還是貴妃,并且邀我去她宮里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