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通胡言亂語;「若是躲好些,就不會跟現在一樣尷尬了。」
沈宗一怔,說:「有什麼尷尬的,我又不打你又不罵你。」
我沉默一會,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刺傷了我爹。」
沈宗坐下來,扭過頭去不看我,「他也流放了我家人。」
「那就各自怪各自的,我不是大理寺司判,橫豎都只會偏心我爹,天神菩薩來了,也只跟他站一頭。」
本來我還理直氣壯的,可說到最后,聲音便摻著些哭腔。
又嫌在人前哭丟了面子,便咬唇忍著,可肩膀禁不住地抖。
結果沈宗悄無聲息地湊近我,手上拿著那本被我踢出去的書,「你剛剛是在看這本?看到哪了,看明白了嗎?」
我嚇了一跳,可沒再哭了,伸出手翻了幾頁,「看到這兒了。」
「趙掌印讓你看的?」
「是我自己想學伽羅語。」
沈宗忽然笑了:「你該不會還在想那位來使說的話吧?」
「沒有,我忘了。」
沈宗面不改色地說:「我記得,那位來使說我朝人杰地靈,連女子也生得漂亮。」
我愣了愣,既覺好氣又好笑:「你當我傻子,誰家來使會說這個。」
「西伽羅的來使。」
「不好笑。」
話音剛落,門外忽然響起太監尖細的聲音:「是誰在里頭?」
沈宗立刻把我按回角落,沉著聲說:「是我。」
「噢,沈大人啊,奴才冒犯了,以為有人擅闖。」
「沒有的事。」
等腳步聲漸遠,沈宗慢慢松開手。
他下意識反問了一句:「我為什麼也要讓你藏起來。」
對啊,為什麼呢。
大概是因為兩個對立起來的人,不應該同處在藏書閣里。
14
我回到云臺殿,會一五一十地把發生的事都告訴爹爹。
可他有些驚訝;「這些都是小事,不用跟我交代也可以,你又不是犯人。
」
「可是我怕自己不經意間做了什麼或是說了什麼,把你給連累了。」
「什麼?」
我煞有其事地說:「我都記住你當初的叮囑了,這里是皇宮,萬事要小心謹慎。」
我以為爹爹會欣慰地說我懂事,可他臉色復雜地看了我一會,又輕輕搖了搖頭。
「爹?」
「沒什麼,是我后悔了。好像把你帶進來,是錯的。可說起來,歸根結底是宅子被燒了惹的禍。為什麼不把那些人看緊呢?不對,是沈家不該撞到刀口上,可沈家忠君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那就是......」
眼看著爹爹就要沉浸在回溯里出不來了,我忍不住笑了一聲:「那還要不要生我了?」
「要的。」
「那用膳去?」
爹爹還沒答,我突然想起什麼:「可你是不是要去和使團進膳?」
「不用,陛下在。」
我隨口問道;「他不頭疼了?」
「每次西伽羅的人過來,陛下都會好上許多。」
「為什麼?」
「西伽羅的奇毒,當然得用西伽羅的神藥來解。」
我小吃一驚:「原來是伽羅人下的毒?那陛下胸襟不小。」
「你忘了我跟你說過,箭是誰射的?」
差點忘了,是先帝。
什麼仇怨啊。
對親生的皇子下手。
見我發呆,爹爹問:「在想什麼?」
我誠實地說:「在想陛下的身子會不會有徹底好起來的那天。」
「說不準,也許吧。」
我的心立刻提了起來。
爹爹卻不以為意:「別怕,不會沒有退路的。」
他止住話鋒,看向我的手腕:「你的鐲子哪里來的?」
「淑妃娘娘給我賞玩的。」
「淑妃是大方,可下回她送你東西的時候,你記得回贈些好的,若物件不夠,來找我要,否則就是有欠于人。」
我點了點頭:「我明白了,要有分寸,無論是淑妃還是貴妃,都不好太熟切。
」
爹爹頓了頓,說:「貴妃這些年與我來往,是因利而來,淑妃倒有些不同,她是不圖什麼,可越是不圖,就越難承情。」
我欲言又止地戳了戳他的肩膀,最后說:「爹,女兒家的事你也這麼懂啊。」
他無奈地瞥向我:「我又不是瞎子。」
15
我聽勸了,立刻拾搗出些珍貴物件,就往淑妃那送。
淑妃正好在繡東西,我便在旁等了會。
她繡好之后,也就看見我了,朝我笑道:「你來了,正好給你的帽子繡眼睛,你看看,靈不靈?」
還真繡了只小老虎。
惟妙惟肖的。
我戴上的時候,淑妃伸手輕按了按,說:「就是給你的。」
「我也給娘娘你捎了東西,都是上好的珠翠。」
「噢,」淑妃漫不經心地點點頭,「你隨便放著就好。」
我放完東西回來時,經過她身邊,聞見一陣濃郁的花香。
「娘娘平日很少用這種香。」
淑妃扯了扯嘴角,說:「剛沐浴出來。對了,天色不早了,你得先回去,我趁著這會去趟養心殿。」
我一時口快:「這麼晚了,去養心殿做什麼。」
淑妃平靜地說:「當然是去邀寵,去侍寢。」
我像聽見什麼天方夜譚,有些懵怔。
淑妃笑著點我鼻子,「孩子家家的,少打聽這些。」
「我剛剛過了十五歲生辰。」
「那我也比你年長十歲。天真的要黑了,快回去。」
就這樣,連哄帶趕的,連凳子都沒坐熱,我就出來了。
我以為淑妃真是要去侍寢的。
直至宮人唐突地跑進云臺殿,驚惶地稟報爹爹:「淑妃和陛下那邊出事了。」
爹爹向來沉靜,可聽見這麼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破天荒地滑掉了手上的茶杯。
16
養心殿里撒了一地暗褐色的藥湯。
還摻著碎掉的鑲金絲白瓷。
而淑妃的膝蓋,幾乎就枕在碎瓷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