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期過,他爹爹我說京城的新宅子已經建好了。
但工期緊張,所以會比以前的粗糙些。
我懸著心問;「我們可以出宮嗎?」
「為什麼不可以?向來只有我關別人禁閉的份,」
可我仍睜圓了眼盯著他。
他似是敗下陣來,溫聲說:「寶春,我把玉璽歸到陛下手里了。」
聽到那兩個字,我愣得更厲害了。
看我成了呆子,爹爹更是忍俊不禁:「你呢,是吃驚我把東西交出去了,還是沒反應過來我手里原是掐著玉璽的,若是后者,不應該啊,我又不是頭一天猖狂了。」
我想了想,好像都有些。
心里突然有一個大不逆的想法直冒出來。
這皇朝是姓趙還是姓慕容,似乎曾都在他的一念之間。
可細想想,我爹趙之恒身份特殊,若真要改朝換代,外面能把天翻過來。
從未有過宦官做皇帝的。
「寶春,別呆著,既然要學伽羅語,就學多些,我再教你幾個詞。」
我甩了甩腦袋,把雜念拋開。
雖然直覺告訴我,朝著如今的事態發展下去,我的噩夢可能會成真。
可爹爹卻一如既往的鎮定。
輕易就能讓人安心下來。
使團離京前夕,我們也回了新造好的宅子。
因為已過了十五歲生辰,所以還臨時給我補了個及笄禮。
凈面梳妝,結發上簪,再戴上長命鎖。
等行完跪拜禮,我便立刻拋下了那端莊做派,纏著爹爹說:「城西的青祁路走進去,大約五十步的地方,有間叫翠微坊的鋪子,里頭有一項云鬢花顏釵冠,那個我看中了好久,去買嘛。」
「好,我一字不落地記住了,」爹爹突然面露疑惑,「不過這倒不像你性子,從前有什麼喜歡的立刻就要拿下,這件怎麼拖到今日才說。
」
「我......我那會銀子不夠。」
「不信,我不缺你銀子。」
好吧。
其實那會,是我跟沈宗一塊去逛的。
我一眼就看中了那項釵冠。
沈宗察覺,便要買下來。
可依我從各路小書上看來的技巧,這可不能應得太快。
于是扭捏地說不喜歡。
「真不喜歡?」
「嗯。」
「好吧,」沈宗慢慢放回去,「那挑別的。」
啊?結束了?
一通下來,我倒不好意思回頭去買了。
幸好還有爹在呢。
夜幕籠下時,我們正要用晚膳,被派去翠微坊買釵冠的小廝便垂頭喪氣地回來,說最后一頂已經被人買走了。
不過,小廝立刻捧出一只精致的木盒,說:「回來的時候在門口看見的,應是有人送禮,放下就走,可里頭沒放名帖。」
爹爹看向我:「寶春,打開瞧瞧。」
我挪開眼前的碗筷,啪一下打開鎖扣。
竟是記憶中的釵冠。
我眼睛都要眨出花來,忙問道;「誰送的?」
「誰知道你喜歡,就是誰送的。」
那我知道了。
心里明明是驚喜的,可又忍不住偷瞄爹爹的臉色。
他瞧出我的心思,好笑地看著我:「寶春姑娘,我是不是應該把你鎖到房間里,然后斷水斷食,再勒令你不許跟沈家的人有任何來往。」
「小書里的故事,還真是這樣的。」
「可不至于。」
「但沈家人視你為敵。」
爹爹說:「沒什麼稀奇的,天下人都恨我。」
他揚起嘴角,緩聲笑道:「我死那日,會是舉國歡慶。」
我手一抖,木盒頓時跌到膝上。
爹爹后悔地滋氣一聲,似是反應過來自己沒收住嘴,他扔下銀筷,過來哄我:
「對不起對不起,前段日子審犯人審多了,就好嚇人,陰陽怪氣的,也沒個分寸的。
」
見我臉色好轉,他扭頭去問隨從:「煙花備好了嗎?」
「還沒有,但大人和小姐不妨出門看看,今晚的樊樓可漂亮。」
19
樊樓四層,層層都掛上如意琉璃燈。
每一層,還都是十五盞。
亮迢迢,如許春光。
我轉頭看向爹爹:「你給掛的?」
「你別不信,真不是我。」
那就是碰巧。
爹爹接著說:「你穿得單薄,我給你拿件衣裳。」
可他走了,才是沒了擋風的,頓時冷得吸氣。
低頭搓了搓手,再抬頭時,眼前便沒那麼亮了。
有人擋著。
我愣了愣,朝來人喊道:「陛下。」
慕容瑛笑著問:「寶春,樊樓上那些玩意,可還喜歡?」
「喜......喜歡。」
慕容瑛側身望過去,緩緩道:「本來燈座上想刻上你名字的,但不知該刻哪個。是趙寶春呢,還是慕容姝月呢。」
20
聽到最后那個名字時,我的眼睛霎那間紅了。
因為習得那句伽羅語而暗自浮沉的心緒,終于在此刻塵埃落定。
慕容瑛的話,和西伽羅來使對我說的「你有雙和懷桑公主一模一樣的眼睛」,竟同歸一處了。
女兒隨了娘。
難怪自幼起,大家都說我和我爹趙之恒長得不像。
不對,是慕容淵。
是先皇弟弟、當今天子的皇叔,慕容淵。
我知道慕容瑛今晚前來不止是要問我喜不喜歡看琉璃燈而已。
我凝視著他,問:「你要殺了我們嗎?」
慕容瑛慢慢走近我,然后攥住我的手腕:「姝月,出去走走。」
他的力氣很大,絲毫不留人掙脫的余地。
可沒走多遠,我的手便因為抖得厲害,連半分掙扎的勁頭也沒有了。
因為,在我們走過的每一尺,地上都會有鮮血蔓延著流出來。
沒一會,鞋底就紅透了。
手起刀落的殺戮聲,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