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坐椅子上連站都沒站起來,怎麼給我扣上鍋了?」
我笑道:「那就是不會。」
「這又如何?」
「我想知道真相,全部。」
懸掛在欞上的燭燈斜灑下幾絲光亮,落在慕容淵身上,尤顯蒼白臉色。
他凝視我良久,慢慢張了口。
7
這十年來,我只知道瑞德皇帝以懷桑公主性命脅迫,讓慕容淵上了戰場。
而在所有人眼里,慕容淵是因為不敵伽羅將士的刀劍,才身死邊境的。
始終沒想到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陰謀。
宦官趙之恒,以重將遭受陷阱、無力脫困為由,將慕容淵獨自誆騙至野林。
此處,已有人恭候多時。
以稚女的哭聲亂人心神,以至于一步步走入深境。
不出多時,便被機關網羅住。
四肢通通被刺穿的同時,筋脈也盡被廢了,武功全失。
等身下的雪盡數染紅,血方才不流了,浸濕的衣物也已經變硬,快要凝出冰粒。
趙之恒這才親自出來,居高臨下地看著,笑道:「今日這景得畫下來,帶回去給皇上瞧瞧,他一定高興。殿下啊殿下,你是皇太后所生的嫡子又如何,曾經最受先帝喜愛又如何,現在還不是跟條狗一樣。
「對了,殿下,你現在很冷吧?奴才這就讓人點些火來。」
火堆燃起時,其心腹亦走過來,將一封扔進火堆里,道;「懷桑公主遺筆。」
明知有詐。
卻還是強撐著起來,去扒快要被燒成灰燼的信。
臉被灼傷之后,面目全非。
罪魁禍首笑著說:「殿下好沖動,任是先帝從皇陵里探頭,這回也認不出你了。」
慕容淵卻始終一言不發,連痛吟聲也不曾出。
「一個時辰前,你的死訊傳遍軍營,如今大家士氣大振,你就安心等死吧。」
那二人轉了身。
也多虧得他們那份想讓人慢慢在折磨中死去的心思。
沒有徹底下死手。
才讓慕容淵拖著血步,從身后擊殺。
可一個容貌盡毀,根本看不出原本面目、又身負重傷武功被廢的「死人」已經回不去了。
回了也是再死一次的份。
那便換一個好用的身份。
于是,趙之恒的臉皮便被一點點撕下來了。
西伽羅的換顏術有一處不好,那就是換上,便再也撕不下來了。
一輩子都撕不下來。
一日為趙之恒,永遠都只能是趙之恒。
可這位不愧是瑞德皇帝最寵信的臣子。
軍方盡是他的勢力,得知「趙大人」受了重傷,無法再施武功時,想的竟是如何把這件事遮掩過去。
連「趙大人」主張停戰,竟也乖乖聽從,無一異議。
兒戲一般。
那此前死去的生靈又算什麼。
8
「沈宗,圣眷真是好東西,」慕容淵大笑道,「你可知我最初當上趙之恒的時候還做了什麼?瑞德皇帝的皇子,我設局殺了六個,他竟也渾然不覺,深受蒙蔽。
「皇子沒幾個了,可皇帝老兒還是一點點好處也不想給阿瑛,我嫌他礙事,于是把他也給殺了。
「費了好些工夫。
「先把他毒啞嘍,然后到夜里的時候,我給他上滴水刑,他急躁又恐懼,可是連求救聲也發不出來,只能等著水滴落下,再等著天光大亮。白日里,太醫給他做針灸,我也幫忙了,但其實我哪里會這手藝了。」
我安靜地聽完聽完,說:「辛苦殿下。」
慕容淵斂笑,平靜道:「這便是所有,你想聽別的,也都沒有了。
」
「多謝殿下信我。」
慕容淵從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模仿著我當初橫在頸邊的模樣:「明白我為何信你了?」
我的語氣略有些不樂意:「殿下耳目真多。」
「無奈之舉。」
我問:「讓陛下恨你至深,也是無奈之舉嗎?」
慕容淵把匕首拋到一邊,漫不經心地說:「恨我奪權,還是恨我用假身份耍他?奪權又如何,他纏綿病榻這十年,可有人敢從我手里搶過玉璽和兵符,耍了又如何,要恨就恨。自從恨我之后,他也不鬧著去死了,精神都好了不少,禍害未除,誰舍得死阿。」
「殿下這盼頭,給得好奇怪。」
慕容淵緊盯著我:「倘若連個去恨的盼頭也沒有,我早死在雪林里了,阿瑛也如此,他的處境何時好過,既未好過,哪怕瀕死了也得從地獄邊爬上來扭轉一切。」
「我瞧著,陛下從地獄爬上來之后,第一個要殺的便是您。」
「奸宦不該死嗎?」慕容淵指著自己的面容說,「我現在是趙之恒。趙之恒就是混蛋一個,此人,此名就該被萬民唾罵,腐臭千年,尤不為過!」
燭燈將燃盡,明明滅滅之間,我偶有能看清他發紅的眼眶的時候,可轉眼又沒了。
「沈宗,還差一出戲。」
「什麼?」
慕容淵的眼睛里閃爍著瘋狂的芒星:
「明君誅奸臣之日,就是圣譽至高之時。」
9
我怔了很久。
后來做了個多余的提醒:「殿下,姝月還在。」
慕容淵開口時,語氣有些木然:「三歲那年,雖幸得阿瑛相護,可血濺到她身上的時候,受了刺激,昏過去后再醒過來,腦子里全空了。無論是懷桑,還是我的真容,通通記不得了,這是我唯一遺憾的。
「月兒命數不好,當了我的孩子,以至招惹災禍無數。不過今后她會在西伽羅過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