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了嗎,那宋家要被流放了。」
「啥時候的事?」
「今天早上才貼的告示……」
我愣神,是宋家。
我忙放下手里的模具,邊往外走邊告訴安寧:「安寧乖乖待在店里,阿姐有事出去一趟。」
「崔嬸,幫我看一下店和安寧!」
「行啊,誒?你干嘛去?」
……
我步履匆匆穿過人群來到衙門前貼告示的地方,一個字一個字盯著看。
他們說得是真的,宋家眾人要被流放至邊城。
激動瞬間充盈全身,眼眶微微發熱,我捂著嘴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宋家人沒有性命之虞便是天大的好事。
他們出城的日子就在三日后,我趕緊往回跑。
一輛華麗的馬車從我身邊擦肩而過,差點把我撞倒。馬蹄「噠噠」,將一片枯黃的打著旋的樹葉狠狠踩在腳下。
我內心激動,對此渾然不在意,只想把這個好消息帶回去說給安寧聽。
糕點鋪,崔嬸給安寧放了一個高腳木凳讓安寧坐著。安寧捧著臉乖乖坐在凳子上,雙手捧臉緊緊盯著路上的行人。
見到我回來她瞬間雙眼放光,手撐著凳子就要從上面下來。
「阿姐你干嘛去了?」
我捧著她肉嘟嘟的小臉興奮極了:「安寧,想見見你阿爹阿娘嗎!」
9
我記著宋行云的叮囑,不讓外人知道安寧的身份。
出城那日,我牽著安寧隱匿在人群里,遙遙看著被戴上刑枷的宋老爺和宋夫人。
牢獄兩年,溫婉柔麗的宋夫人變得面色枯黃,永遠挺直腰背的宋老爺被沉重的鐵鏈束縛住雙手向下拖拽,身形佝僂。
我抱起安寧,讓她再好好看一眼父母。或許是變故深刻,安寧雖小,可仍對宋老爺宋夫人有印象。
她看著被獄卒不斷推搡催促的父母,剎那紅了眼眶。
她不斷用手擦著雙眼里氤氳升起的水霧,只為看清父母此刻的模樣。
許是心有所感,前行的宋夫人突然回頭朝我們的方向看過來。母女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會,跨越了兩年的時光,穿過了攢動的人頭再次相見。
容顏易改,情深不換。
宋夫人被牢獄蹉跎得黯淡的眼眸迸發出驚人的光芒,愛意、驚喜、無措、惶恐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最后只剩再多看安寧一眼的期盼。
「看什麼呢,還不快走!」獄卒兇狠地推了宋夫人一把,宋夫人一個踉蹌差點倒地。宋老爺緊緊牽住宋夫人的手,哈腰賠罪:「是,是……」
宋夫人趁著轉身的工夫最后再把留戀的目光從安寧身上逡巡而過,最后落在我身上。
我看見她的眼里充斥著感激,唇齒微動道出兩個無聲之字:「謝謝。」
……
陰沉的云不知何時覆蓋了頭頂,秋風蕭瑟卷過,濃墨似的厚重云層中滴落冰涼秋雨。
看熱鬧的行人瞬時四散開,捂著頭往家里趕,朝廊下避雨。
已至城門口,我抱著安寧躲在一家鋪子門前。雨越下越大,狠狠砸在人心上,把心臟冰得一縮一縮。
下雨了,獄卒押著犯人在城樓下躲雨。
我抱著安安靜靜等待雨停,目送宋夫人和宋老爺的身影消失在城外。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兩鄉。
企盼來年春草綠,離人再相見。
10
春猶淺,柳初芽,杏初花。
安寧到這里的第四年春日,小姑娘不情愿的叫喊聲響徹了整個小院:
「不要嘛,我不要去學堂!」
從墻頭伸進小院的杏花枝丫微微一顫,一只棕灰色小雀從轉身蹦跶兩下,就被從墻頭里探出來的一顆沾滿杏花的腦袋擠走,落下簇簇花瓣。
「安寧又逃學啦!」崔小河響亮的嗓門響起,他利索地踩著自家院子里那棵有些年頭的杏花樹熟練地翻身而上騎在墻頭,指著在院子里捂著耳朵跺腳的安寧毫不留情地嘲笑。
「崔小河!你閉嘴!」安寧氣急敗壞,也不顧自己剛換的門牙,指著崔小河就用說話還漏風的嘴巴威脅他,「小心我把你在課堂上不寫字,畫鴨子被先生罵的事告訴崔嬸,讓她用雞毛撣子狠狠揍你。」
「你還是先擔心自己吧!」
安寧一轉身,就見我拿著雞毛撣子沖出來作勢要揍她。
安寧一邊躲一邊爭辯:「阿姐不要打我,我就是不喜歡念書嘛!」
聽到這話我就頭大。
宋家一屋子飽學之士,怎得偏生出安寧這個與眾不同的娃娃。
我站在臺階上,氣得雙手叉腰,萬般無奈卻又無可奈何:「不想讀書你想做什麼?」
「我想習武!」安寧雙眼放光,雙手握拳在空中左揮右揮。
我呼吸一滯,氣血上涌,不禁懷疑起自己:難道是我的問題?
安寧小跑過來,抱著我的手撒嬌:「阿姐阿姐,就算你小時候天天晚上在我床邊念《詩經》,給我買各種話本子來看,可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強扭的瓜不甜,阿姐你還是放棄吧。」
我太陽穴突突直跳,盯著她看了好半晌,內心嘆氣。
「不愿意學就算了吧——但是,你還是要去學堂上課,起碼要把字認全,不能當個一字不識一個的睜眼瞎。
」
「好欸!」安寧興奮得直蹦。
而騎在墻頭的崔小河嘴一撇,滿腹惆悵地看著下面同樣拿著雞毛撣子趕來的崔嬸大聲嘟囔:「娘你看人家安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