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歲那年,我爸媽以一千五百塊把我賣了。
但買家不是沒結婚的老頭,也不是娶不上媳婦的傻子。
而是一個踩著高跟鞋,戴著大墨鏡的年輕女人。
她自稱是我小姨,所有人都說她是個傻子、瘋子。
不結婚還要給別人家養孩子。
可我卻知道,「小姨」養的從不是外甥女。
她是在養自己。
1.
我媽終于又一次懷上了孩子。
我奶花了大價錢請神婆算命、找赤腳大夫看 b 超,被再三確保那是個男娃娃。
可在第五個月的時候,胎心停了,一個成型的男嬰被流了出來。
我奶氣得牙花子都流血了,連夜宰了雞去問村東頭的神婆子。
為什麼老周家生不出來個兒子?
神婆收下雞,言之鑿鑿:「是你家賤女克死了弟弟。」
對,在這個封建愚昧的小村子里,招娣盼娣來娣滿地跑。
而我,卻叫周賤女。
因為我是我家的罪人。
據說自我出生之后,我媽再也沒懷過孩子。
我奶為此急得牙花子充血,拉著我去派出所一哭二鬧三上吊地改名成了周賤女。
「只有叫她賤名,才能壓一壓她這個討債鬼的命數。」
奶奶得意揚揚地把我的名字滿村宣傳。
其實,在我們這個小村里,招娣來娣盼娣這些名字司空見慣。
但自從我改名叫賤女后,她們的名字都變得可愛了不少。
村里也不缺那些人嫌狗厭的小男孩,不知是誰第一個發現賤女二字念快了是賤驢。
從此之后,村里孩子最愛做的事情就是圍著我喊:「周賤驢。」
然后看我手足無措地掉眼淚,或是氣急敗壞地舉起石頭要打人。
我爸媽嫌棄這個稱呼太侮辱人,我要是賤驢他倆不就成了老驢?
可偏偏奶奶去了一趟鄰村的神婆家,回來攔住他倆:
「賤女占了咱們周家的子孫運,只有被日日罵,才能讓不敢投胎的男娃娃進你媳婦的肚皮里。」
是啊,我爸媽對生個兒子的執念強得讓人害怕。
吃偏方、求菩薩,哪怕是忍著惡心用童子尿洗澡他們都愿意做。
更別提打女、針扎頭胎女之類的事情,做起來更是得心應手。
可那時的我不懂,我都為了這個弟弟做到了這一步,為何弟弟還是死在了媽媽的肚子里。
「討債鬼!賤妮子!」
「當初家里信佛,心善,沒把你淹死在糞坑里。」
「你卻把你弟弟克死了,老周家都被你克得沒后了!我今天就打死你!」
爸爸媽媽和奶奶,都十分相信神婆的話。
這個來之不易的弟弟的死因,全部壓在了不到九歲的我的頭上。
「你也別怪咱們家,誰讓你討債,誰讓你克人。」
「就說是貪玩掉進去的,一個丫頭罷了,沒人管的。」
奶奶聯合爸爸準備把我往水缸里塞,我媽則站在一旁,雙手合十對著堂屋里的菩薩說:菩薩保佑。
那時候已經入冬,水很冷,本就因為營養不良而瘦弱不堪的我幾近暈死過去。
就在我連掙扎的力氣都消耗殆盡時,我家院子的大門忽然被人踹開了。
有村里支書的怒喝聲:
「你們一家子喪盡天良啊,這是殺人啊,這是殺人!」
有一個女人尖叫的聲音:
「趕緊把孩子撈出來!這天氣凍久了是要落殘疾的!」
有人七手八腳地把我往外拽,模模糊糊中,我看到個年輕的女人,留著黑色的長發,打扮得很漂亮、像日歷上的女模特一樣。
她抓著我的手說:「沒事兒了,沒事兒了。」
2.
我媽的親生母親死得早,姥爺后來再娶了一位。
我媽討厭這個后媽,也就和娘家的關系差到了冰點。
而這個來救我的女人,就是那位后母的女兒,她說:「我是你小姨。」
小姨帶了村支書,也帶了幾個青壯的男人來家里。
她說爸媽和奶奶是在虐待兒童,是在殺人。
如果報了警,告到省城里,我爸要去蹲笆籬子。
當時我們村正在想方設法地評優,村支書一直想給村里拉點優待政策來。
「張叔,我聽說你想爭取村子這邊蓋個小學,這殺孩子的事兒鬧出去,那你們村就危險了。」
小姨輕而易舉地讓村支書成了桿槍,很有威望的老頭跳著腳把我爸罵了一頓。
絕對的權勢面前,潑辣跋扈如奶奶,也消停了。
「我因為身體原因無法生育,既然你不要這個孩子,可以過繼給我。」
那個年代,人們的平均工資只有三五百塊。
小姨卻拿了一千五出來,說是要把我「買」走。
原本存疑的父母和奶奶,在那摞紅票子面前昏了頭。
這些年為了生弟弟,家里已經掏空了太多家底了。
那時太亂了,我被裹在被子里縮在一邊,滿腦子都是被淹死時的恐懼。
誰都沒有意識到:
這位小姨為何來得如此湊巧?
這位小姨多年不和媽媽聯系,卻輕而易舉地找到了我家?
這位素未謀面的小姨怎麼就知道我們村在準備申請建學校,怎麼知道張叔最在意這些事情?
但那都不重要了。
那之后,我離開了周家,成了小姨的孩子。
我也沒什麼能拿走的東西,僅有的幾件衣服都薄得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