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靠不住的,還是錢好。」小姨如此拒絕了每一個人。
而她把我養得如花似玉,即便五官不出眾,我的氣質仍算得上同齡人中出眾的。
上高中后,班上有男生追我,情書、零食,給了我很多。
包括家里條件很好的一個男孩,給我拿了一盒糖果:
「這可是進口的酒心巧克力,你嘗嘗喜歡嗎?」
而我瞇了瞇眼,笑著說:「這就是百貨大樓里的,我小姨給我買過好多的,一模一樣。」
假期回家時,我也說起過班上的追求者,小姨像是班上愛聽八卦的學習委員那樣,伸著脖子要我多說一些。
「你覺得他們咋樣?」小姨問我。
「不怎麼樣,之前一個追我的放棄了,和隔壁班的余蘭在一起了,第二天就要牽手,第三天就要摸摸臉,聽著就惡心人。」
我嫌棄極了,小姨欣慰地點頭,說:「以后好男人多的是,沒有好男人咱們也是好女人,不用發愁找男人的事情。」
她還是一如既往的作風潑辣。
順順利利地高中畢業,按部就班地參加高考,這些年我的書本費、營養費還有不菲的補課費,小姨一向大方。
我不可能拿一個看不過去眼的成績回報她。
于是出成績那一天,批發商場的門口真的豎起了一塊兒牌子,上面寫著:
「恭喜周禾云小姑娘高考取得 603 分,為慶祝,去三層西轉口二門道喜的客人,均有折扣。」
就如同當時賓客們所說的一樣,小姨真的大擺宴席,宣揚得人盡皆知。
她開心了,我差點因為內向暈死在了飯店里。
之后的日子里,她陪我選學校,報志愿,又帶著我去旅游,去玩樂。
直到某天下午,小姨又接到了一通電話:
「什麼?小云,你媽去世了。」
當時我倆正在一個可以看到海的酒店里拼酒,小姨接到這個消息后,瞬間醒了酒。
「孩子跟他倆也沒關系了,以后小云想去看了再說,離著太遠我們就不折騰了。」
我媽和我爸辛苦了這麼多年,生下了一個孩子。
但那時候,我媽是高齡產婦了,一個他們夢寐以求的兒子,是以她的命換的。
而我爸,操勞一生,中年得子,可是妻子病逝,女兒過繼,家里一貧如洗,兒子嗷嗷待哺。
小姨問我:「心疼嗎?」
我縮在床上,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恨也好,愛也好,似乎在聽聞我媽的死訊時,都變得朦朧了很多。
小姨嘆了口氣,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還是落了淚:
「都過去了,她們的女兒是周賤女,你是周禾云。」
當然,后來我爸知道我大學畢業了找到了好工作后,抱著我那嬌貴的弟弟與我打過官司。
可惜當年他們辦過過繼收養手續,我和他們沒有了任何撫養義務。
這是后話了。
13.
小姨帶我玩夠了,便把我打包送去了大學。
而她回到了自己賽場,繼續做著批發市場一姐,生意日益興隆。
她似乎異常敏銳風口的動向,在電商興起的時候,她即刻轉行,吃上了風口,連我都被她拉入股,成了她那小公司唯一的「牛馬」。
可后來誰也沒敢小瞧她的投資目光,似乎她看上的每一個機會都是千金不換的機遇。
唯一可惜的是,她六十歲那年突然病倒了。
我那時已經四十四歲了,幫她打理著已經延伸到海外的業務。
她很有錢,是當地年年宣揚的杰出女企業家。
明明曾經身子骨極其硬朗的人,突然之間就好似沒了生機的蘭花,幾近枯萎。
我奔跑在醫院里,可小姨卻突然發話:
「帶我回家,回第一套房子那里,不用再治我了,我就還有三天的活頭了。」
這句話像是一記重錘,讓多年來被笑稱鐵娘子的我哭成了淚人。
病榻上,小姨看著我,渾濁的眼睛里沒有半分對死亡的恐懼,竟然全是暢快。
「小云,我和你講一個很離奇的故事好不好,你不要覺得我是病糊涂了。」
我擦了擦眼淚看著她,她緩緩開口:
「你相信,人會重生嗎?」
這話若是別人聽,大概是會認為小姨已經病傻了吧。
而我卻靜靜看著她,我說:
「我信。」
小姨沒再說下去,她與我對視,那時足足度過了百年錘煉的目光,把我掃視得一覽無余。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小姨問我。
「很早很早。」
從她知道我夢里的名字是周禾云的時候,從她知道我每一樣喜好的時候,從她知道我的小狗叫小土的時候……
沒有人會這麼了解我,除非,她就是我。
小姨抓住了我的手,她許久沒有哭過了,此刻卻淚如雨下。
「好好活,活得漂亮,對孩子們好些,不然我走得不安心!」
我把小姨帶回了我買下的第一套房子里,那里一直沒有拆遷,一切都是老樣子。
她走了,送葬的時候親友來了許多,甚至還上了報紙。
她的產業由我繼承,我按照她的意愿,資助了許多被困在那籬笆地里的女孩子。
因為我倆都希望,世界上可以再少一個「周賤女」
。
只是偶爾疲憊時,我會獨自去一趟墓地。
我坐在墓碑前,把她最愛喝的廉價白酒灑下,像是往年相處時那樣,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