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是心臟……」
我閉了閉眼,腦子里響起他孩子氣的調笑。
「我就是全天下最專一的男人。
「來來來,不信你拿手術刀,把我心掏出來看看。」
江懷,我看到你的心了……
20
江懷捐獻的遺體完成了最后的價值。
火化后,我挑了件最漂亮的婚紗穿在了身上,將戒指戴在了自己無名指。
將另一枚男士戒指,放進了骨灰盒。
「江懷,把戒指戴好,記得你是有老婆的人,不許在下面看別的女鬼。
「十年前我寫給你的那封信,你沒來得及看,我現在讀給你聽。
「親愛的江懷同學,我提起筆寫下這封信,正想象著 30 歲的你打開它時的模樣,我不知道 30 歲的江懷是什麼樣子的,成熟穩重?事業有成?我想此時我們應該已經組建了家庭,有了自己溫馨的小窩,有了可愛的孩子。好好奇我們的孩子是男是女,像你還是像我?我們還會吵架嗎?不知道 30 歲的你有沒有變心,還會不會耐下性子哄我。江懷,我好像從來都沒向你表白過,江懷同學,謝謝你出現在我的生命里,20 歲的陳言真的好愛你,無論過多少個十年,你永遠是我生命里最耀眼的那道光。
「我在你身邊種了棵古槐樹,你說你喜歡槐花盛開時,夏風吹起時的清香。」
我化著精致的妝,白紗拖地,笑著跟他一句句說著。
「言言,難受你就哭出來。」江阿姨勸我。
我笑著搖搖頭:「阿姨,我不難受的,我很開心的。」
這些年,自己好像一直被關在密不透風的廢墟里,無盡的灰暗與荒蕪。
當那道光出現的時候,喜歡瞬間便具象化了。
我們都沒有攢夠一輩子的幸運值,但過去八年的時光,足夠我回憶一輩子了。
21
我平靜地做完一切,依然按部就班工作、學習、睡覺、吃飯。
閑下來便玩那個一直卡在最后一關的小游戲。
每天睡前,習慣和江懷聊一會天。
「hi,江懷同學。」
「我在。」
「明天多少度?」
「明天氣溫 15-28 度,微風,多云,早晚溫差大,記得帶外套。」
「江懷,你在忙什麼啊?」
「最近來的鬼比較多,系統有點崩,我在努力修 bug。」
「那你注意身體,少熬夜,不要抽煙。」
「收到,一定嚴格執行。」
「江懷同學,說句情話吧。」
「陳言同學,我在地府很想你。」
「你什麼問題都知道嗎?」
「那當然。」
「江懷同學,你知道游戲的最后一關怎麼過嗎?」
「墻角有個拿著玫瑰的小男孩,去找他就可以啦。」
我順著他的指令,在游戲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一個小男孩,留著銀色的頭發,衣服左側胸口處,竟然寫著很小的「陳言」二字。
我走到他面前,接過他手里的玫瑰花。
天空瞬間升起煙花,游戲畫面突然變成了一片玫瑰海。
最后化作了一句「marry me」。
我握著手機,積攢多時的情緒,頃刻潰不成軍。
我蜷縮在床上,哭到不能自已。
「江懷,我……我真的好難受……你能哄哄我嗎?」
電話那頭的他,聲音軟了幾分。
「陳言同學,其實我并沒有消失,只是換成了另一種方式在你身邊。是你下班路上的風,是清晨推開窗時的陽光,是你夜晚仰望星空時的繁星。
「陳言同學,一定要活夠一百歲再來見我。」
22
后來,我自己去漠河看了雪。寒風凜冽的冬日猶如一場盛大的白色盛宴。
夜空中的極光像誤撞進午夜里的彩虹。
那里,有首歌很火,我反復聽到失眠。
【如果有時間,你會來看一看我吧。
看大雪如何衰老的,我的眼睛如何融化。
如果你看見我的話,請轉過身去再驚訝。
我怕我的眼淚,我的白發,像羞恥的笑話。】
我自己坐著火車,去隔壁城市聽了周杰倫的演唱會。
我在臺下跟著眾人合唱:從前從前,有個人愛你很久,風偏偏雨漸漸將距離吹得好遠。
唱著唱著,就哭了。
你走后的第十年,我還是習慣每天和手機里的江懷同學對話。
你這個家伙,不愛說話,不太會哄人,卻用生命最后的四年,說了未來幾十年所有的話。
江懷同學,我一點都不孤單。
你好像棵蒲公英,雖然枯萎了,可風一吹,這世界到處都是你的影子。
你走后的第 20 年,我已不再年輕。
有事沒事都會去看你,每次都會叮囑花店老板。
「不要菊花,我愛人喜歡玫瑰,要一束橙色的。」
我一個人去了布達拉宮,我望著神態各異的佛像,突然潸然淚下。
我點了三炷清香敬神明,不求今世,求來生。
你走后的第 30 年,我身體也不大好了。
墳前的古槐早已枝繁葉茂。
「江懷,你還記得上學時我們學的課文嗎?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當年只覺古文晦澀難懂,如今已是書中人,才讀懂作者的思念。
「江懷,我記憶力好像變差了,有白頭發了,眼角皺紋也多了,我好老啊,你一定認不出我了吧?」
我撫摸著他墓碑上的照片,二十歲的模樣,他笑得眉眼彎彎,
「只有你這個家伙,永遠這麼年輕。」
你走后的第 40 年,我抱著花,步履蹣跚地走到你的墓前。
空山新雨后,我一遍遍擦拭著墓碑上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