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漾很少對我發脾氣。
按照平時,我肯定已經張牙舞爪地撲上去打到他求饒。
可現在我只想安靜地把這份飯吃完。
我捏著飯盒不肯松手,也不肯和他共撐一把傘。
周漾邁一步,我就抱著飯盒往一旁挪一步。
「你躲我?」他那張臉上難得地空白了一瞬。
靜了一秒,周漾撐著傘后退了一步。
傘罩在我頭頂,他整個人淋在雨里沉默地看著我。
吃到最后一口時,雨很大了。
周漾開了口:
「手鏈的事,我會……」
「不用麻煩,」我打斷他的話,「我自己會解決。」
「我說了我會幫你,」周漾的語調帶著不解,「你解決,靠你那生活費怎麼解決?」
聽到這,我其實想笑,可我實在笑不出來。
「隨你怎麼想吧。」我仔仔細細收好飯盒后,起身往回走。
周漾的聲音融在雨里,我似乎聽到他喊了我的名字。
可我沒有回頭。
那天后,周漾沒再來過學校。
那是我們最后一次對話。
4
白枝放棄追究,可那些傳言卻沒有停止。
老師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眼鏡,嚴肅地告訴我這件事她一定會調查到底。
回到教室時,有人看到我,下意識將錢包往自己課桌里塞了塞。
我愣在原地。
鼻尖酸澀難受。
我拼命學習考到了這所高中,穩坐年級第一,卻從沒想過會有被人當賊一樣防著的一天。
開家長會這天,我看到大老遠就有人指著校門口我爸的背影笑。
他們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
「欸那個是不是七班桑挽的爸爸,聽說那條腿就是偷……」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嘛!桑挽不也是拿了白枝的手鏈。
」
冷風中,我看到我爸的身影猛地怔住了。
我第一次在我爸面前不敢抬頭。
流言蜚語很可怕。
那些無聲的眼神落在身上,像是一刀刀的凌遲。
那是我最煎熬的一天。
回到家后,我爸一聲不吭地抽了半晚上的煙。
我哭著和他說,「我沒偷別人手鏈,你教我的我都一直記著。」
我爸沒有埋怨,也沒有追問。
他只是在很久很久后,難過地問我。
「是不是因為爸才被冤枉?」
陰影里,我看到我爸朝我笑了一下。
「對不起啊小挽,」他嗓音干澀,「讓你也跟著我抬不起頭。」
5
他向我坦白當年的事。
但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我是爸撿來的孩子。
「爸沒本事,又恰巧你生了一場大病,那年東拼西湊,就是差那麼一千塊的救命錢。」
我看到我爸陷入回憶里,眼底是多年都沒能消融的痛苦。
「爸實在沒辦法了,可做了就是做了。」
「底線一旦破了,恥辱就永遠釘進骨髓里,這輩子都甩不掉了。」
我爸的聲音越來越小。
融在夜風里。
最后,不知道他在問我還是在問自己。
他說如果當年不是他這種人把我撿回來,我的生活會不會比現在好很多?
6
我爸的病忽然加重了。
我繃緊了神經,請了假。
哪都不想去,就守在醫院里。
中午買飯回來時,卻在病房門口看到了白枝。
我怔在原地,心突突地跳。
白枝和我爸見過面的。
和周漾一起。
在我爸的炒飯攤前。
具體我記不清了,我只記得當時她帶著天真又嫌棄的語調問我:
「這種路邊攤臟兮兮的,怎麼吃得下去?」
「你吃得下,還非要勉強阿漾陪你一起吃下去嗎?」
我看到周漾吃了一口,好看的眉頭皺了起來。
嚼了兩下,像是實在忍不住了,吐了出來。
那時我爸就站在路邊。
寒風凜冽。
他愣愣看著這幫公子哥大小姐。
當晚我和周漾大吵了一架。
……
回過神,我戒備盯著白枝,「你又想做什麼?」
白枝笑盈盈看我,「桑挽你缺錢早說呀,病怎麼能耽擱呢。」
「大家同學一場,我和阿漾不會袖手旁觀的。」
說著她遞給我一張卡。
「什麼意思?」
「叔叔的病,我知道有家很不錯的醫院,我介紹你過去啊。」
「不過那城市離這里好遠。」
「來回奔波會很累吧。」
充滿消毒水味道的走廊安安靜靜的。
我和白枝對視了很久。
她突然又問我,「你知道阿漾最近為什麼都沒去學校嗎,因為他覺得丟人啊。」
「他那種心高氣傲的脾氣,你應該比我了解吧。」
「所以今天才會是我獨自來見你。」
白枝的嗓音又柔又軟,像密密麻麻的軟針一股腦扎進我心口。
泛起一陣接一陣的痛感。
我睫毛顫了顫。
病房內我爸的咳嗽聲斷斷續續。
猶如一聲聲的催命鼓。
在那刻,我忽然覺得眼前一切都化為云煙。
煙霧散開,只剩下這張救命卡。
我需要這筆錢。
我將卡用力攥在手心。
「謝謝,我很快會辦理轉學,陪爸看病。」
「這筆錢,我會還你,不過需要一點時間。」
白枝嗤笑道,「誰需要?再見。」
7
轉學的事,我沒告訴任何人。
就在一個普通的下午,我們徹底離開了這座城市。
換了醫院后,我爸的狀態漸漸比以前好了很多。
轉學后的高中學習緊張,我在醫院和租房兩頭跑,但好在我基礎扎實,并沒有退步。
我爸的狀態漸漸恢復起來。
大學后我又兼職學校兩頭跑,忙得不可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