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外公的話聲音不大,卻讓整間屋子變得更加沉默。
其實我知道,外婆的遺物里有一封遺書,上面是些只有我媽能看懂的鬼畫符。
我媽說,這里的女人大部分都不認字,所以就用那些符號來彼此交流。
那封遺書上說,她想和外公埋在一起。
我知道,我媽是不服氣。
既為外婆,也為自己,更為這片不公平的大海和土地。
最終,這場鬧劇再次以我媽的妥協收尾。
葬禮結束之后,老高給外公安排了養老院。
我媽說沒必要,讓他自生自滅就好。
老高搖了搖頭,說花錢好過以后讓她受累去照顧。
我媽嘆了口氣,說總覺得好像這麼多年,沒還上多少,卻越欠越多。
臨走之前,外公拉著老高的手,重重地磕了幾個響頭。
而后他掏出一個布包,里面是三萬八千塊錢,是他小半生的積蓄。
這筆錢被塞到了我媽手里,她不想收,伸出去的手卻沒能把布包塞回去。
6
我初中的時候,那個便宜親爹的樂隊突然撞了大運,在國內爆火了起來。
他本人也因為姣好的面容被媒體大肆報道,成了很多年輕人的偶像。
而我,則因為和他相似的臉,被同學們羨慕甚至是妒忌。
「梁如,你是不是陸秋雨的私生子啊?」
「對啊對啊,聽說你從來不叫高老師爸爸,還跟著梁老師的姓。」
開玩笑的是我們班最有名的小團體。
領頭的人叫任光遠,是個練體育的刺頭,一開學就跟我不太對付。
我沒有理他們,只是默默地在座位上整理自己的東西。
說真的,如果可以選,我絕對不想隨他那張臉,搞得每次我照鏡子就開始煩。
但任光遠顯然沒打算放過我。
他和他的小伙伴開始肆無忌憚地傳播關于我的謠言。
我不反抗他就變本加厲,我反抗他就偃旗息鼓,等風頭過去再卷土重來。
同學們大部分都沉浸在學習的氛圍中,沒人理他。
但謠言這種東西就是這樣。
一旦有一小部分人開始關注,它就會像癌細胞一樣四處擴散,直至把謠言的主體吞噬殆盡。
老高察覺到了我的不正常,詢問過我幾次,但都被我搪塞過去。
他和我媽已經夠辛苦了,我不想因為這些小事讓他們勞心費時。
「私生女,干什麼呢?」
「別這麼叫我。」
我一巴掌打開了任光遠撥弄我頭發的手,隨后自顧自地翻動書頁。
「我聽說了一件特別好玩的事情,聽我媽說,你當年懷了九個月就被生下來了,你該不會真的是私生女吧?」
他一邊說一邊嘻嘻地笑著,眼神上下打量著我,像是要從我的臉上找到破綻。
我極力克制著內心情緒的翻涌,沖著他翻了個白眼,然后拎起水杯就準備離開。
任光遠卻沒打算這麼放過,他掛著一臉壞笑地跟了上來。
「誒,我說,你媽給高老師戴了這麼一頂大綠帽子,你是不是以后也會隨你媽?
「誰以后娶了你可不得了嘍,生個孩子還得第一時間去做親子鑒定。」
「我再說一遍,滾。」
警告并沒有起作用,我的急躁和跳腳似乎成了對方的興奮劑。
他故作無奈地「嘖嘖嘖」幾聲,然后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又使勁地捏了兩下。
「怎麼,小私生女還著急了?是不是要掉眼淚了?」
跟在他周圍的幾個人像是得到了什麼信號,爆發出了一陣怪異的哄笑。
隨后便擋住了我離開的路,強迫我和他處在同一個空間。
壓抑的氛圍讓我渾身不舒服,連呼吸都開始變得困難。
任光遠的手挪到我的臉上,眼神也開始變得奇怪。
他笑瞇瞇地拍了拍我的臉,隨后用一種輕佻的語氣跟我大言不慚地開玩笑。
「人家都說女兒隨媽,你是不是也一樣?
「要不然這樣,你也跟我生個孩子,再找個跟高老師一樣的冤大頭?
「放心,我不說出去,我就是想體驗一下……」
「我去,見血了!快去找老師!」
隨著一聲巨響,哄笑著看熱鬧的人群被嚇得作鳥獸散。
任光遠倒在地上,捂著頭不斷抽搐,鮮血從他的指縫中汩汩地冒了出來。
我愣在原地,保溫杯上是斑駁的血跡。
7
老高趕到時,任光遠已經被救護車拉走了。
我看著他快步往我這里走,心怦怦跳得飛快。
其實我不后悔給那個王八蛋開了個瓢,但我擔心這會給老高和我媽帶來麻煩。
當然,我更害怕老高討厭我。
雖然任光遠的話很過分,但老高的確沒有責任對我好。
從普世價值觀上看,我其實只是一個跟他毫無血緣關系的拖油瓶。
他之所以對我不錯,也全都是因為他喜歡我媽。
如今我做出這種事情,恐怕他也不會要我了吧。
算了,大不了就去跟外公作伴。
我這麼自暴自棄地想著,隨后給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
老高很快來到了我面前,看著他鐵青的臉和微微顫抖的手,我默默閉上了眼。
是打是罵,給個痛快吧。
但半晌之后,什麼都沒有。
我睜開眼,他也正默默地看著我,鏡片反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