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私下里問過我媽, 知道當年的事情純屬誤會之后有沒有后悔。
她只是擺了擺手, 望著四方院子中的小小天空, 臉上帶著釋然的笑。
「小如,在遇見玉成之前。
「我曾經自暴自棄地以為, 這輩子都沒辦法離開這個困住自己一生的小鎮了。」
「那之后呢?」
「那之后啊, 我覺得即使不離開也沒關系, 因為我發現困住我的不是這一方土地,而是人。」
她的話我大概能聽懂,卻不能完全理解,只是裝作很明白的樣子點了點頭。
我考上大學之后, 去了離家很遠的城市。
我媽很高興, 說女人就該這樣,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老高雖然嘴上附和,但是席間喝了兩杯酒卻開始掉眼淚。
開學那天,他給我塞了一大堆東西, 還把自己的銀行卡揣到我兜里。
我媽笑他是瞎操心, 在車站背過身時卻悄悄紅了眼眶。
后來的工作我選在了大學的城市,在攢錢買了自己第一套房子之后, 我提議過將他們接過來。
但兩個人都拒絕了。
他們說舍不得家里的小院子和絨花樹。
我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但還是在家里為他們留了一間房。
聽說老高退休之后迷上了下棋, 逢人就掏出手機炫耀我,說自己閨女給自己又買了什麼好東西, 巴拉巴拉的。
搞得周圍的老頭見到他就煩。
故事的最后, 我媽還是走在了老高前面。
她離開之后, 我就把老高接了過來。
為了讓他適應,還特地在陽臺上擺了一棵假樹,讓他沒事的時候可以在樹底下坐一會兒。
但老高卻不太開心。
我一開始不理解, 后來就明白了, 他還是舍不得海港開出來的絨花。
于是我忍著不舍和擔心, 將他送了回去。
老頭在回到家的那一刻終于露出了笑臉。
他撫摸著絨花樹干上斑駁的溝壑,靜靜地待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最終, 老高的生命停在了他的 78 歲。
在一個陽光充沛的午后, 他靜靜地坐在搖椅上帶著笑進入了夢鄉。
然后毫無征兆地一睡不起。
人們說這是喜喪,做子女的應該開心。
因為這樣去世的老人,會在之后化作日月星辰保佑子女。
但我按照遺囑, 往海中撒兩人骨灰的時候, 還是忍不住泣不成聲。
望著逐漸遠去的灰燼,我不自覺地,喃喃哼起了兒時開玩笑編出來的歌謠。
「春風吹柳綠,老樹吐新芽。
「老高與絨花, 永遠不分家。
「再見,媽媽。
「再見,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