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地方貝姜決計不能待下去了。
12
我用涼水洗完了臉上的鼻血,給我爸打電話。
我爸正火冒三丈,我聽見呼啦呼啦的風聲,車窗關上,電話里聲音更大了。
「你在哪?!」
「我去要錢了。」
「要錢?要錢娘的你跟班主任說我得了大病?不孝的狗東西!天打雷劈啊你!我奚家真是造孽!你媽成績那麼好腦子那麼好,怎麼生出你這麼個不爭氣的孽障!」
「爸,我想好好學習了。我打算期末就能考到年級二十——爸你能幫我個忙不。」
「就你這個爛成績,還二十,大專都夠嗆……等等,你說什麼?」
短暫沉默。
我爸說:「年級十。」
我說:「好。」
我爸問:「說,什麼忙。殺人放火「年級十」你爹可干不了。」
「做個公益。幫我捐贈一個貧困生。貧困助學。」
「……戀愛了?狗東西——」
「不是,就是以前的同學,是欠我錢的。成績不錯,年級第三。不信你問你戰友我班主任。」
13
掛了電話,我再去校長辦公室。
他態度就完全不一樣了。
還拿出自己的白襯衣給我換。
「貝姜要轉學,我們肯定配合,其實她學籍沒轉過來,只是臨時來借讀。」
校長頓了頓:「關鍵是——貝姜同學不一定愿意,她是她媽親自送來的。來的時候,她說會好好讀滿三年的。」
14
從行政樓天橋進教學樓,在下三樓時忽然碰到了剛從樓梯上來貝姜。
這日陽光很好。
初冬的冷,恰到好處,南地霜降,雀鴉撲翅盤旋。
我下到第一階臺階。
明暗交錯中,視線驟然落入陽光下一張臉。
她順著樓梯角緩緩上行。
一手正下意識在按住脖頸出細微的傷疤,纖細美好就像我背不下的課本某一篇古詩詞。
她又瘦了。
她目光略過我,繼續向上。
過了好一會,又回頭看我,走了兩步,又回頭看我。
第三次,她終于確認。
她手里是一本寫了一晚上的筆記,熬著廁所的燈,一點一點寫的。
她問我:「奚嘉良?你怎麼……在這?」
「嗯,你最近好嗎?」
她眼睛一下移開了:「挺好的……還行。」
又撒謊!
我看著她,她的臉怎麼又小了,眼睛更大了,頭發倒是長了一些。
蓋住一部分脖子上的疤痕。
她也看著我。
看了我幾秒,她一直在想,想了很久,她好像回過神,伸手在衣服里面掏。
掏啊掏啊掏出幾張零碎的錢。
「對了,我記起了,我還差點五十……那傘我都記得呢。」
我下了一步臺階,她上了一步,我伸出手去。
她也伸出手來,眼睛一直看著那錢,十塊五塊一塊舊的整齊的錢。
那只細細的一抓就斷的手。
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瞪大了眼睛。
這時上課的鈴聲尖銳響了起來。
她忽然好像明白了什麼,她看到了我濕透衣襟上殘留的血,她轉頭看了一眼方才混混們道歉的地方。
她張了張嘴。
我直接帶著她往外走。
我走到了教室,開始拉出她的書包,給她一本一本裝書。
貝姜一直站在那。
一直到我將她那個被糟蹋的書桌一腳踹在地上后,她眼睛一下就紅了。
一路上,碰到過她的同學,老師,校長。
他們只是看著我們。
「為什麼?」
「追債。」
前面就是校門,只差一步就可以出去。
她回頭看教室:「可是——」
「換個學校吧。」
貝姜眼淚一下就流下來了。
15
車到的時候,司機一直給我使眼色,提醒我好好說話。
我爸臉色鐵青。
先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貝姜。
我提醒他:「年級十。年級三。」
我爸冷著臉深吸了口氣,將手上的平板遞給我:「我剛剛問了下,這幾個學校,都還不錯——」
回去的路上,我爸在車上給我發微信,問我是不是喜歡人家。
我一口否決,怎麼可能?
我爸在副駕冷哼了一聲。
過了一會,又給我發狗照片。
「不是干嘛養人家的狗?」
他甚至還找到了貝姜之前和隕石牧羊狗的合照,草地上一人一狗,笑得一樣青春可愛,陽光倒影在她臉上,那是完完全全她曾經描述的被愛模樣。
在盡調方面,我爸向來細致。
我知道他在看我,但那一瞬,我竟無法移開目光,好一會,我回:「我要說是個巧合你信不?」
我爸又冷哼了一聲。
貝姜有些局促,看了我一眼。
我立刻說:「貝姜你也別多想,更別自作多情啊,我幫你,純粹就是幫我爸,我爸公司今年的公益活動任務還沒完成,他著急上火呢——」
我爸這回不哼了,在后視鏡瞇著眼睛看了我三秒,給我回了一個字。
「慫。」
什麼慫?老家伙的心早硬了,理解不了年輕人的古道熱腸。
看到美女就想得多。我幫她,純粹就是跟撿小貝殼一樣,可憐她。
是的,就是這樣。
16
貝姜起初還擔心她媽會找她,會擔心。
但一次也沒有。
從一開始每周打電話回原學校問,到后來兩周一月一次。
她很久沒見過她媽。
寒假時,為了掙生活費,她去酒店端盤子,結果她姐在酒店過成人禮。
她那天回來很早,還早早做了晚飯。
留了紙條說有點累想早點睡。
我一看紙條就知道她撒謊!
后來晚上大堂經理給我爸打電話,我聽了兩句直接去了一趟監控室,看完了監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