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的大雪夜,許知嚴在劇組受傷。
我急急忙忙開車出門,不慎發生意外。
許知嚴是皮外傷,我卻進了重癥監護室,在里面待了三天三夜,兒子告訴我,我在里面待著,爸就在外面守著。
注重外貌、一絲不茍的許知嚴,那三天白發猛地瘋長,如同醫院里一位尋常的老人。
他佝僂著背,呆坐在靠椅上,目光呆滯。
一雙手覆上,輕言細語地安慰。
我不知道的是,林婉儀也陪了他三天。
他顫抖著唇,反手握緊林婉儀的手:
「還好有你,還好有你......」
都說情誼會在苦難后升華,萬萬沒想到,他們之間的感情升華。
是我的車禍,一雙一輩子站不起來的腿。
「確定了。
「用他老演藝家的榮譽,換一雙腿,值得。」
本來,也都是我給的。
7
雙腿重新站起時,我扶著欄桿,在護工驚呼聲中一點點地咬牙向前。
腿有了力氣,肌肉仍然麻木,酸脹痛麻感迅速擊潰每一根神經。
一步一步,避開所有人幫助,我終于,靠自己走到了陽臺。
三年了,第一次呼吸到新的空氣。
醫生說這是醫學奇跡。
我笑了笑,順著他的話:
「那大約,就像你們說的,許先生給我積福生效了吧。」
醫生說,許知嚴經常和他聯系,了解我的身體狀況。
當知道我雙腿新生,他激動得語無倫次,確認了無數次。
「您的先生也非常開心,電話里都說不出話了呢,估計現在正馬不停蹄地趕回來。」
是嗎?
不是非常失望,我沒有按照他計劃的那樣,如同枯草,慢慢地腐爛在養老院這片死氣沉沉的土壤中?
8
我第一個見到的人,是林婉儀。
她一身大紅羊絨長衫,戴著黑絲絨手套,抱著一束向日葵站在門口。
輕聲地喚我:
「舒瑤姐。」
舒展眉眼,看不到絲毫攻擊性。
年少時,我曾問過許知嚴,他嫁人的前女友是什麼樣子。
許知嚴微微低頭,睫毛翕動:
「一位,不諳世事的大小姐。」
林婉儀恭喜我重獲新生。
她說,知嚴太忙了,還在機場,她剛好在附近,過來看看。
我挑眉,不動聲色地讓護工將向日葵拿出去。
許知嚴曾在媒體里評價他的妻子。
一位刀槍不入的戰士,最像向日葵的女子,偏偏對向日葵過敏。
果然不諳世事,一大把年紀,玩這麼幼稚的伎倆。
我勾起嘴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你應該叫我一聲許太太。林老師在國外教書育人多年,還記著舊時封建糟粕?
「兩女共侍一夫,才叫姐姐。」
林婉儀臉色一緊,將茶杯重重地磕在桌上。
隨即,緩緩道:
「舒瑤,你纏綿病榻多年,我不和一個病人計較。
「都是近古稀的年紀,不想彼此留遺憾。
「我在國外多年,只知道隨心而行,我尊重知嚴的感情。」
我沒忍住,笑出聲。
歲月不會讓人沉淀,只會臉皮越來越厚。
「你教學生,也會教他們不知廉恥嗎?尊重見不得光的感情,共情第三者?
「林婉儀,你急匆匆地來,是怕我好了,許知嚴心軟回頭?
「看來你還不知道,我已經讓律師給許知嚴發離婚文書了。」
林婉儀眼里猛地閃現情緒,不由自主地發出問句:
「真的?
「你......你竟然愿意?」
在她看來,我好像應該互相糾纏,至死方休,淡漠地接受一切,咽下惡心,保全體面。
這樣,才符合我的身份。
低位者,往往顯得更骯臟不堪才行。
「我經常教育我的小孫子,要將玩具分給可憐的人。
「得給他做個榜樣。」
9
從養老院離開時,給每一位老人都包了禮物。
他們聚在門口,和我道謝。
說我福氣好,是少數不多從這里走著出去的老人。
「許太太,您腿腳方便了,往后可以陪著許先生一起傳遞愛心。」
「愿你們一切都好。」
我示意司機停車,開門下車。
「來這里快三年了。
「還沒有好好介紹自己。
「我叫舒瑤。」
他們點點頭,沒有改口,只是去掉了許太太三個字。
也不怪他們,我的養老院銘牌上,也是寫的許太太。
車上,電話響起。
我幾乎都快忘了他的聲音。
「舒瑤,你在鬧什麼?
「半截身子入黃土的人,要給外人看笑話?」
他已經提前回了家。
「電視里,你對林婉儀毫不掩飾時,有顧慮到我的老臉嗎?
「哦,我忘了,你的計劃里,我是個將死之人,抱歉,忽然好起來了,打擾了你的計劃。」
我曾聽到我的醫生和許知嚴匯報。
那時,許知嚴已經不怎麼回我的消息,有時一周才回復兩個字:【在忙。】
醫生態度恭敬,敬業地分析我的身體大概能撐多久。
一雙腿廢了,待在四方天地,丈夫兒子任由自生自滅。
心理的折磨大于生理的痛苦,求生欲望日益下降,如殘燭搖搖欲墜。
醫生說,我若持續這樣,熬不過明年冬天,希望家人多多給予開導陪伴。
許知嚴裝聾作啞,他深知,只要持續這樣,就能等到他發妻的噩耗。
那時,他就能再次將愛妻人設發揮極致,在葬禮上痛不欲生,痛哭流涕最后一次消耗我與他這幾十年感情。
他是專業演員,演技超群。
然后,用年歲漸老、互相依靠為由,給林婉儀一個正當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