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沙發上爬起來,打開窗,把一屋子的酒氣散了出去。
一手掃帚一手拖把,把我們住的兩層小樓里里外外打掃了一遍,最后站在了江尋的房間門口。
這個房間朝南,有一扇很明亮的玻璃窗,窗臺上還擺著一盆多肉。
江尋原本是不住在這里的,他爸爸留給他的是老房子,支離破碎的,下雨的時候搖來擺去,實在不太安全。
有次臺風天,風雨大得出奇,巷子口的那棵老樹都被連根拔起,倒在了路上。
何岸不放心江尋,就冒著雷雨將他接了回來。
他倆回來的時候,我就窩在小賣部的柜臺上,一見到他們就撲了過去。
何岸眼疾手快地伸出兩根手指頭,捏住我的后頸,把我提溜起來。
「我們渾身都濕答答的,不能抱你。」
我委屈地嚶嚶,朝著江尋不甘地撲騰著前爪。
他的臉被擦傷了,傷口還滲著血,身上有很多傷痕。
那些傷痕細密又錯落,在雨水的混合下,顯出斑駁的紅色。
后來我才知道,何岸去找江尋的時候,那間老房子剛好被狂風掀翻了屋頂,碎瓦落下來,砸在了他的身上。
是何岸把他扒拉出來的。
何岸也受了傷,他傷在膝蓋,此后的好長一段時間,都是瘸著走路的。
那天他們折騰到很晚。
江尋洗過澡后穿上了何岸的白色背心,那布料松松垮垮地搭在少年清瘦的身子上,顯得異常肥大,露出大片光裸的皮膚。
江尋有點別扭,不好意思去看何岸的眼睛。
何岸毫不在意地打量了一眼,輕輕地笑出了聲。
「先將就將就吧,等過些天,我去給你買幾件合身的衣裳。
」
說完,就拽著他坐到了藤椅上,給他處理傷口。
何岸處理得很專心,棉簽蘸著碘伏,一點點地抹到血口處,動作溫柔又輕緩。
也是他這份專心,讓他沒有注意到少年悄悄紅起的耳根……
那晚過后,江尋就和我一樣,住進了何岸的家。
何岸真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他會給江尋準備一日三餐和四季的換洗衣服,還會給我買當時還很稀罕的進口罐頭。
我們住在一起,日子過得輕松又歡樂。
平日里,何岸在柜臺里算著賬,江尋就坐在門檻上,邊曬太陽邊嘲笑我。
「好大一只肥貓。」
我不服氣,撲上去蹬腳咬他。
何岸每次都會在這時候過來,彎腰把我抱進懷里。
「丟掉一點都不胖,明明剛剛好。」
一邊說,還一邊捏我的小肚子,眼里帶著促狹的笑。
他明明也在嘲笑我!
兩個壞蛋。
但比較起來,還是江尋更壞蛋!
5
我越回想越氣,直朝著這間房哈氣。
「記仇的小東西。」
何岸的笑聲乍響在我的頭頂,而后,我聽到了金屬碰撞發出的脆響聲。
這是落鎖的聲音。
他把這間房間鎖起來了。
我不理解何岸為什麼要鎖起來。
他到底是懶得收拾這一間,全是江尋回憶的屋子,還是,在癡心妄想地等江尋回家?
我還記得江尋剛工作那會兒,壓力很大,經常在下班后給何岸打電話,訴說工作的不易。
那時候何岸就總溫柔地對著他說:「工作太累了就回家吧,哥會養你的。」
何岸總是這樣,他心甘情愿地做著江尋的后路,一廂情愿地等著他回家。
可惜,江尋需要的不是后路,而是一塊墊腳石。
6
何岸拿著江尋給的轉讓書去辦過戶那天,一個女人擋在了小賣部的門口。
她年紀有些大了,黑白參半的頭發被隨意地扎在腦后,還有幾縷不規矩的頭發散在額前,遮住那有些兇狠的眉眼。
「聽說我兒子前段時間回來了,給了你南街那套鋪面?」
她開門見山,一點不帶拐彎的。
何岸不打算搭理她,自顧自關上了店門。
我被鎖在里面,只能趴在玻璃上瞧他們。
那女人顯然對他冷淡的態度不滿意,哼笑一聲,大踏了一步湊近。
「我兒子當初還沒上高中呢,就被你拐到家里了。」
「小小年紀,就被你勾引著做荒唐事兒,你可別想抵賴,街里街坊可都知道。」
何岸低聲笑了笑,那笑里帶著令我陌生的冷意:
「你也知道當時他沒上高中,你也知道他當初小小年紀?」
「你把他一個人扔在四面漏風的老屋里,連一個月三百塊生活費都不肯給的時候,就沒想過他還小?」
女人顯然被噎了一下,可眼珠一轉又想到別的,更加氣勢洶洶起來:
「那又怎麼樣?」
「總比你這個偽君子好!」
她嗓門太大,附近的鄰居聽到響動都探出了頭,一副想上來勸架又怕惹麻煩的模樣。
何岸聽到四周的聲響后,面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造謠是要負法律責任的,你不要得寸進尺。」
可女人只當抓住了他的把柄,更加大聲地嚷嚷起來:
「當初誰不知道啊,你帶著我兒子在這巷子里親嘴。」
「傷風敗俗的東西,把我好好一個孩子,帶成和你一樣的變態。」
何岸望了一眼四周鄙夷的眼神,像是想到了以前難堪的回憶,僵硬地把頭垂了下去,并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