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岸躺在病床上,身上插著大大小小的管子,而林楨躺在隔壁的陪護床上睡著了。
我小心翼翼地跳上床尾,用身體裹住何岸的腳,蹭了蹭他冰涼的腳踝。
門被吱嘎一聲推開,我看到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走了進來。
他停在病床邊,像是辨別了很久才彎下腰,伸手摸了摸何岸的臉頰。
「何岸?」
「你怎麼在這里?」
他似乎難以置信,落寞孤寂的眼里終于閃出一點光。
像是迷路的船只,終于找到了它的燈塔。
我看著他的腰越彎越低,最后像是難以忍耐一樣,把臉貼上了何岸,輕輕地蹭了蹭。
那樣子繾綣柔情,是他們熱戀期,江尋常做的動作。
15
第二天早上林楨一睜眼,就看見了趴在病床邊睡得安穩的江尋。
他怒氣沖沖地走過來,那樣子讓我以為他會打江尋一拳,可沒想到他站在邊上忍了又忍,最后只是拍了拍江尋的肩膀,把他叫醒了。
后來他們的交流我不是很能聽懂,什麼血塊,什麼記憶衰退。
林楨的最后一句是:「越到晚期,癥狀就會越重,還會引起一系列并發癥,可能……會死。」
「會死?」
江尋垂著腦袋,迷茫的眼神中全是惶恐。
他這副樣子我見過,當年他母親拋棄的時候,他就是這樣的。
可憐又無助,像一只無家可歸的喪家犬。
「不可能。」
他頹然地掙扎著,搖了搖頭,轉身抓起何岸的一只手,十指緊扣地握住。
「哥,你說過不會丟掉我的。」
「你不能,不能說話不算數……」
他的淚啪嗒啪嗒地落下來,砸在他們交握的手上。
林楨不再說話,退出了病房。
我該沖上去狠狠咬江尋一口的,讓他滾遠點。
可他這麼傷心,我就又有點心軟了。
是他把我從垃圾堆里撿回來,是他讓我認識何岸的。
我為自己的心軟而難過,輕輕喵嗚了一聲。
何岸被我吵醒了。
他半睜著眼皮,惺忪的視線掠過陌生的病房,最后落到江尋的身上。
他似乎有點認不出他了,瞇著眼睛看了半晌,才找回了一點依稀的記憶。
「小尋?」
「這是在哪里?」
這聲音干澀沙啞,江尋聽在耳里,被血絲包裹的瞳孔有些發顫,面上卻依然裝作溫柔地笑道:
「哥,你生了一點病,不過不要緊的,我會陪著你。」
何岸終于清醒,抽出被他握住的手,低聲笑了笑。
笑聲苦澀。
「陪著我?」
「是你病了還是我病了,江尋?」
「我們半年前就分開了,你現在這副樣子,怎麼,是可憐我?」
江尋在他疏離的目光中,僵硬地低下頭,兩滴淚啪嗒一聲落下。
「不分開了,不分開了……」
「我以后一定好好陪著你,照顧你。」
他扯著何岸的袖口,姿態都變得卑微。
「別離開我……」
何岸垂眸看著他的樣子,眼睛里翻滾著濃烈的情緒,最后歸為一聲無聲的嘆息。
我想,他可能又要心軟了,他對江尋總是心軟的。
可事實上,他并沒有。
他抽回了自己的手,冷淡地瞧著他,說出誅心的話:
「要分開的是你,說不分開的也是你。」
「你當我是什麼?」
「一條可以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嗎?」
江尋面色慘白,嘴唇翕動了一下,無力地辯解著:
「不是的,我從沒這麼想過……」
16
林楨打完電話進來,入眼的就是這一幕——江尋抓著何岸的手臂,哭得眼眶通紅,像是悲傷到了極致。
「你先走吧。」
「他現在,不想見到你。」
江尋掙扎了一下,最后還是垂下了手,站起了身。
他拖著步子走到病房門口,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眼里的痛楚不像作假。
「哥,好好養病。」
「等你心情好一點,我還會再來的。」
林楨沒有向何岸隱瞞他的病情。
何岸聽后,并沒有表現得很悲傷,只是看著窗外的藍天白云,靜靜地坐了很久。
直到,我的肚子發出咕嚕嚕的叫聲,他們才終于注意到我。
「你怎麼跟來的?」
何岸拽著我的前爪把我抱進懷里,揉了揉我的腦袋。
我委委屈屈地喵嗚一聲。
林楨找了點東西喂我。
「這貓都比江尋那小崽子講良心。」
何岸摸著我的手頓了頓:「江尋……他為什麼會過來?」
「不知道。」
「不過看他臉色那麼難看,可能是生病來醫院,恰巧撞見了吧。」
林楨剛說完,催他回家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他家這兩年開了家水產店,平常生意就很好,現在到了年關,更加忙碌。
他的妻子忙不過來,電話打了一個又一個。
「你先回家吧,我會照顧好自己。」
何岸勸了又勸,終于把他勸回了家。
我本來是要被林楨帶回去的,可我一個躥身抓著窗簾躲到了天花板上,誓死不從。
兩個人看了我半晌,最后一起笑出了聲。
「算了,讓它留在這吧。」
哼,還是何岸最好!
17
當天傍晚,何岸正擺弄著手機想點外賣,江尋就拎著保溫桶走了進來。
他不在意我們的冷眼,只是一層層地把保溫桶打開,露出里面熟悉的菜色。
「我煲了湯,還有這個清炒萵苣也很好吃,是我……」
他盡量溫柔地把飯菜拿出來一點點擺開,端到何岸的面前。
這三菜一湯,跟半年前他來送轉讓書那天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