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沈好好,是村里有名的悍婦。
被休的那日提著菜刀剃了前婆母的頭發,宰了我養了一年的豬。
可我被休不足半月,媒人便尋到了我家,她要給我說門親事。
那人是鄰村的鰥夫,五年前死了女人。
他是個獵戶,每每進山三五日不回家是常事,他一進山,留下家中的兩個孩兒不放心,便想著要尋個人幫他照看孩兒。
「他家只他和兩個孩兒,嫁過去就是你當家做主,五郎又是個貼心人,絕不會叫你受半分委屈的。」
聽完媒人的話我立時應下了這門親事。
01
和宋全第一次見面是在我家的堂屋里,堂上坐著我爹和我娘,他坐在我爹的下手,我站在我娘的身后。
宋全身材結實高大,蜜色皮膚微微泛著紅。
他正襟危坐,雙手搭在膝頭上,脖頸微垂,我爹問一句他便答一句,自始至終連頭也沒抬過。
我一眼看去,只一顆漆黑的后腦勺。
「一年得的野物皮貨可得三四十貫,大郎今年虛歲十歲,有時也會跟著我進山去,秀兒還小,但是家里的活也能幫襯著做一些的。」
宋全說罷,我娘偷偷捏了捏我的手心,她使的力氣極大,捏得我生疼,我知道我娘這是滿意極了。
一年收入三四十貫,村里一般人家根本比不上。
傳聞宋全是個極厲害的獵手,如今看來傳聞不假。
宋全進門時我就偷偷看過了,他今年二十七,一張略顯方正的臉,眉眼犀利,鼻梁挺直,人顯得嚴肅端正。
看面相就不是個刻薄人,加之他家中人口簡單,除了他也只有一兒一女,我對這門婚事已經十分滿意了。
畢竟一個被休回娘家的女人是不大受人待見的,爹娘兄弟的臉色都不好看,過不了幾日就該隨意尋個人賣了。
我爹應下了親事,還留宋全喝了頓酒。
酒是烈酒,我爹和我弟弟輪番上陣,待走時宋全已經喝得面紅耳赤腳步虛浮。
下酒菜是我炒的,我爹特意叫我去割了二斤肥肉,宰了家里養的老母雞。
因我爹娘舍不得,我家也只有逢年過節才能吃這樣一頓,肉一上桌,兩個侄兒便藏在門外頭流著口水看著。
我兄弟媳婦又罵又扯,也沒將兩個孩子叫回來。
宋全看見了,招手將兩個孩子叫了進去,不一會兒兩個侄兒便端著一碗肉眉開眼笑地回來了。
「娘,我姐是個有福氣的……」
我弟媳婦看著兩個孩兒狼吞虎咽地吃肉,笑著對我娘說。
我娘點了點頭,看著我笑了。
我親自送宋全出的門。
我都是被休過的人了,也沒那許多講究。
「我的名聲不好。」
宋全走在前面,我離著他半步跟在他身后。
他肩膀寬闊,步子也大,先時我跟得吃力,他似乎察覺到了,慢慢放緩了腳步。
「我知道。」
「那你又為何來我家提親?」
「那許老三不是好東西,不怪你。」
他說話時并未回頭,可不知為何我就覺得他說的是真心話。
我喉頭一哽,自打被休后,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說不怪我。
旁人說也就是了,最傷人的話總是從家人口中說出來。
他們總讓我「忍」,說這世上本就是以夫為天,萬事忍一忍就過去了。
說我這樣的,除了許老三誰還會要?
說等老了孩子長大了,一輩子稀里糊涂也就到頭了。
那可是一個人的一輩子,稀里糊涂的,怎麼就到頭了呢?
「你挑個好日子,咱們成婚吧!」我說。
02
村里人的日子本都過艱難,正經娶妻也不會大操大辦,日子定下來,好些的一頂轎子一輛牛車就拉走,再請鄉親們吃一碗熬菜,菜里有幾塊肥肉已算好的了。
更何況我是宋全娶的繼室,誰也沒想過他會大操大辦。
可宋全卻三書六禮,一樣也沒少地將我娶進了家門。
我坐在炕沿上等著宋全來掀開我頭上的蓋頭。
蓋頭是宋全在鎮上最好的布店買的,錦布織成,細密厚實,燭光也穿不透。
我已是第二次成親,第一次時年少,將將滿十六,曾經也是滿心的期待和緊張。
我已做過六年人婦,日子艱難,早學會了鎮定自若,亦學會了不過于期待。
屋外吵吵鬧鬧,劃拳的喝酒的。
肚子有些餓,還是一早吃了碗面,口也渴得厲害。
我想自己掀了蓋頭尋點吃食,又想想人人都說這事兒不吉利,如此也就罷了!
宋全這般待我,若是這個不吉利只針對我倒是無所謂,若是針對他,那我如何敢試?
門被人慢慢推開了,腳步聲很輕,有些踟躕,但那人終是到了我面前。
我垂眼看著地面,眼前是一雙穿了紅布鞋的小腳,鞋子有些大,不合腳。
是個女孩兒,她的呼吸很輕,幾不可聞。
我等著她開口。
她終是什麼也不曾說,伸出一只有些冰涼的小手,將一塊點心塞進了我手里,然后又轉身去了。
「秀兒?」我開口叫她。
她不答我,也不曾停留,將房門打開出去了。
我將點心遞到嘴邊咬了一口,不知道是什麼做的,很甜。
我有些想笑,試了試,沒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