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兒剛一出生,就被永昌侯府的陸老夫人搶走了。
原因無他,只因我是永寧城名動一時的花魁娘子,永昌侯世子爺的外室。
我是個骯臟下賤的妓女,沒有資格撫育永昌侯府金尊玉貴的大小姐。
即使她是我生的。
01
侯府的下人把我女兒抱走時,世子夫人許京娘正握著我冰涼的雙手,歉疚地看著我。
她說今天侯府家宴,老夫人高興,指派她把孩子抱去看看。
我們心里都清楚,這一看,就是有去無回。
孩子剛滿三個月,玉雪可愛,白白胖胖,正是喜人的時候。
在老夫人眼中,我下賤如地底泥,但是我生下的孩子是侯府血脈,不能被爛泥玷污。
滿月后,她幾次派人意圖抱走孩子,都因世子憐我生產艱難、元氣大傷擋了。
今天世子因公事入了宮,她才終于得償所愿。
我的眼淚如晶瑩露珠,簌簌而下。
許京娘愧疚地扶著我,用湖色繡富貴平安紋樣的香云紗手帕給我擦眼淚。
「今天原是七叔蒙圣恩,點了吏部考功司的員外郎,闔家慶賀一番。婆母突然想起大姑娘來,說缺了她并不算團圓。世子爺也曾分辨,卻又不巧,圣上有要事召進宮去了。」
她溫聲軟語,面目恬靜秀美,一派大家閨秀風范。
「蘇蘇姑娘,你無須太過傷心。婆母只說抱孩子過去看看,即使……這孩子長在侯府當家主母身邊,怎麼也不會受了委屈,前途必不可限量。」
話說得委婉,但我清楚她的意思。
我,劉蘇蘇,父母雙亡,自小便被親族賣給永寧最大的春樓「燕紛飛」
劉嬤嬤,十五歲做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十六歲已成為艷名遠播的花魁娘子。永昌侯府世子爺鄭蘭辭風流不羈,以千金之資包我初夜,后又憐我身世,為我贖身。因身份低賤進不了侯府大門,遂在遠離侯府的靖安胡同買了個兩進的小宅院,安置了我。
世子并非貪戀美色的凡夫,與世子夫人感情也甚好,一個月也來不了我處三兩次。世子夫人也不是善妒之人,置下這外宅后,從未登門為難我。
本來以為日子可以這樣慢慢過,我省吃儉用攢些錢,又學些繡花手藝,待到年老色衰,或是世子不想再照拂,還能自食其力,不至于無處謀生。
誰知一年后,我卻有了身孕。
世子十分高興。因我脫離煙花之地日久,且本分度日從無半點逾矩,他絲毫沒有質疑這孩子的血脈,還私下與我說,待我生產后,母憑子貴,他便為我爭一爭入府的機緣。
可我卻與外室女的想法不同。
我不想入侯府。
誠然,進了侯府,相當于終身有靠。哪怕當不了姨娘,只做個通房,此生也能不愁吃穿。但一入侯門深似海,以我微賤至極的出身,終此一生,只能在后院角落里蜷縮著,仰人鼻息。侯府軟紅萬丈,又何嘗與我有半分關系。
我想堂堂正正做個人。
當今圣明,四海承平,天下富庶,對女子的約束也不多。我想攢點小錢,學門手藝,立個女戶,遠遠走到沒人知道我身世的地方去,平平靜靜過日子。遇上了好人,他不嫌棄,我就嫁;遇不上,也能挺直腰桿自力更生。
這些隱秘的心思當然不能說與世子聽。我只能裝得歡欣喜悅,暗里尋覓流產的法子。誰知侯府眾人恬然不來打擾,身邊婆子丫鬟又多,且照顧得無微不至,竟讓我尋不到機會。懷胎十月,劇痛中生下一個白胖丫頭。
02
永昌侯府人丁興旺,到了世子這一輩,共有堂兄弟九人,世子行三。兄弟中七八九三位尚未婚配,已婚的六位爺又分別有子嗣十二人,均為男丁,無一女子。
世子和夫人育有三子,最小的已經開蒙。我的女兒如果托生在夫人肚子里,將是多麼尊貴的大家閨秀,闔府期盼的掌上明珠大小姐。
可憐的孩子,可憐的孩子,為什麼會成為我的女兒!
我心知肚明,這孩子在我身邊養不長久。于是從未喂過她一口奶,也很少抱她,更沒有給她起個乖巧的乳名時時呼喚。
我不愛她,自有很多人愛她。我若不顧一切地愛她,只會把她拉入萬丈深淵。
但母女親情源自天性,分離之時,我依然痛斷肝腸。
那日許京娘將孩子抱走后果然沒有再送回來。
我懶怠梳妝,素著臉在床上躺了三天。
世子來了。
他臉上的焦急和愧悔不似作偽,幾步邁到床前。
「蘇蘇,你還好嗎?」
我露出一個蒼白的微笑,柔柔道:
「讓世子掛心了,妾吹了風有點頭疼,過幾天便好了。」
我知道自己此時有多惹人憐愛,下頜尖尖,臉色雪白,弱柳扶風,眼睛里點點哀愁,唇邊帶著嬌怯怯的笑容,正是痛不欲生卻強撐著懂事明理的模樣。
世子的眼神迅速柔軟下來。
他擁著我,看下人們流水般將好東西端上來,衣料、首飾、玩器、點心、香料……應有盡有,將小小的屋子映得珠光寶氣。
「蘇蘇,事已至此,多說無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