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深夜,才拖著沉沉的步子,邁進了家門。
是啊,他要是真的決定要走,又怎麼會給我留下任何可以找到他的機會。
屋子里點著燈,娘親沒睡,在油燈下用麻繩一針一線地給爹爹納著鞋底,小狐貍趴在她的腳邊,懶洋洋地打著哈欠。
桌上擺著一碗面,面上臥著雞蛋。
見我起來,她連忙起身:「回來啦,餓了吧,給你煮了面,快吃吧。」
「走了,他真的走了。」
我垂著腦袋,頹然地坐在了桌前,有些想哭,但又哭不出來。
娘親一愣,緊接著說道:「沒事沒事,先吃飯,吃完再說。」
「不夠娘再給你做,吃飽了就好了。」
我拿起筷子,盯著面前香氣逼人的青菜雞蛋面,機械地往嘴里塞。
我以為自己不會哭的,吃著吃著,眼淚就落了下來。
感覺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廂情愿。
以前我總說他傻,現在才發現,原來自己才是這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我這些年的堅持,算什麼?
3
范曉湖走后的第十五天,我原以為自己還會再傷心一段時間。
但除了深夜時分,心臟會時不時抽痛外,再沒有別的異樣。
娘親小心地同我提了提嫁人之事。
這次我沒有再拒絕。
我看見娘親臉上瞬間漾開的笑,一時之間很是難言。
是啊,我不嫁人這件事,給娘親和爹爹增加了太多的煩擾。
光是村里便流言不斷,而他們也一直由我。
是時候了,我該懂事點了。
「汀蘭啊,等你爹爹回來,咱們再來說你婚事的問題。」
「你爹爹常年上門去給人家殺豬,認識的人多,見識也多,肯定能給你挑個好的。
」
「走之前,你還跟他鬧脾氣,等他回來了,你好好地服個軟。」
「你爹那個人啊,吃軟不吃硬。」
「你長這麼大,除了……那件事,他就沒拒絕過你什麼,就說這小狐貍吧,鎮上王掌柜,開價足足三百五十兩要這身鮮紅的狐貍皮,你一句想養,你爹爹還是由你了。」
「好好想想,你爹爹對你可是一等一的好。」
娘親坐在院子里,一邊說,一邊點著地上做好的麻鞋。
小狐貍趴在花壇邊上,愜意地曬著太陽,那身皮毛在陽光下亮得發光。
「前幾天,你爹還托人捎信回來,說鞋壞得快,讓我多給他備上幾雙,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我應了一聲,小心地將剛從村里老田家打回的土酒灌進壇子里。
我今兒個特意去打的。
離家前,我讓爹爹喝了好幾頓沒滋沒味的酒水。
門口突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娘親剛招呼了一聲,緊跟著整個人便噤了聲。
我抱著酒壇出門,正對上娘親倉皇呆滯的淚眼。
「怎……怎麼了?」
我的聲音在抖,心里隱約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來人是個青壯的小伙子。
我認得他,他是隔壁村的錢二狗,為人老實熱誠。
他看了我一眼,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甩在地上。
「趙……趙大叔,死了。」
我手一松,酒壇砸在了地上。
娘親眼一閉,倒了下去。
大哥連夜趕往永和鎮查探具體情況,我的大嫂在家照料娘親。
爹爹死了,娘親受不了這場打擊,病倒在床,不過三天,她的鬢邊白了起來,像是淋了一場大雪。
我的神情恍惚,心中焦灼,但在娘親面前卻又只能故作鎮定,緩聲安慰。
看著家里的一桌一椅,處處都是爹爹還在的痕跡。
想著爹爹走之前,我同他賭的那場氣,給他喝的酒。
面對著我,他無奈又舍不得罵的眼神。
我心痛如絞,悔意像針扎一般在淤積在心底,時時刻刻地折磨著我。
是啊,我不該和他賭氣的。
我怎麼能跟他賭氣呢?
我明明是知道的,我的爹爹是世上最好的爹爹啊。
大哥去了七天,回來時,天下著大雨。
他渾身帶傷,卻緘默不語。
醉酒貪杯,私自進山,捕獵未歸,尸骨無存。
這是大哥帶回來的消息,官府給出的結果。
我不信,抓著大哥的胳膊連連搖晃:「不可能!哥!」
「哥!這不可能,爹爹不是那麼不知輕重的人。」
大哥挽起袖子,淚流滿面:「我……我也不信啊,可官府的人就是這麼說的,我和其他失蹤之人的家眷不過多問了兩句,他們就把我打了出來。」
「要不是村長王叔求情,我只怕還回不來。」
看著大哥胳膊上的青紫,我攥緊了手,胸腔里堵著一股氣,坐立難安。
我站起身,在屋子里轉來轉去,瞥見剛吃完肉的小狐貍蹲在桌子上,臉上似乎帶著怒氣。
4
尸骨無,立冢不過衣冠,喪事更是簡單。
爹爹人緣很好,吊唁的人來來往往,絡繹不絕。
從他們的嘴中,我得知同我爹爹一般,入山未歸、尸骨無存者,竟有三十來人。
這段日子,十里八鄉喪音未絕,來的賓客,趕完這家,還得去下家。
但我不信事情如大哥所說。
趁著家中事忙,無人管我。
我收拾了行囊。
走之前,見了一下娘親。
她呆呆地坐在床上,不停地撫摸著給爹爹做的鞋子。
而這些鞋子,爹爹再也穿不上了。
她的身側,還擺著一大包的冰糖。
這糖是爹爹在世時買的。
娘親喜甜,但牙不好,時常犯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