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一切都沒了。
站在山頂上,下牛村的方向只剩下一片汪洋。
遠遠地,我只能望見村里的那棵老槐樹的樹冠抵御著波濤。
我想哭,可是此刻卻絲毫哭不出來,眼淚像是流干了一般,心沉沉的。
抱著一絲微薄的希望。
我和范曉湖艱難地抵達了萬竹縣的積善堂,官府設立收納難民的營地。
這樣的營地共有六個,附近十里八鄉的難民都匯聚于此。
可我沒見著大哥,也沒見到母親和嫂嫂,反倒是在角落里瞥見了抱著膝蓋默默哭泣的小虎。
他一見我,哭聲立馬大了起來。
我問他,還有沒有其他的人活下來。
小虎肩膀一顫一顫:「沒了,都沒了,水來得太快了,大家都沒有察覺。」
「除了我、小雅、餅子,還有大山,其他人一個都沒有活下來。」
「哇哇哇!」
他大聲哭著。
我只覺得一股熱血沖上了頭,臉上滾燙,可心里一直強撐著的那口氣卻散了。
眼前突然天旋地轉,身子一軟,再也站不住腳,最后我只聽見小虎害怕的哭音以及他焦急喚我的名字。
8
等再醒來。
已是一天后,小狐貍趴在我的床邊,蜷縮著睡得很香。
范曉湖是在夜間回來的,我靠在窗戶邊上,聽到了他與旁人對話。
那人像是他的遠房長輩,正在洋洋得意,趾高氣揚地說著什麼。
而范曉湖低著頭,賠笑著,被奚落得像是一條狼狽的狗。
待到范曉湖進屋,正對上我愧疚的眼神,他怔了怔。
「都聽到了。」
「對不起。」我垂下頭,「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也不用被他如此羞辱。」
「不是的。」范曉湖打開手上提著的油紙包,捧到我的跟前,「汀蘭,就算沒有你,這麼大的雨,我也一樣得找地方住啊。
」
「那是我的一位遠房伯父,現正在官衙內任職,這房子就是他的。」
我低頭。
桂花糕近在眼前。
是啊,娘親唯一做得好的東西就是桂花糕。
我沉默,伸手取了一塊,塞進嘴里。
好吃,但沒有娘親做得好吃。
眼淚有些控制不住,我趕緊低下了頭。
范曉湖沒有說話,只伸出了手,不斷地摸著我的腦袋,沉默地安撫。
等到我情緒平穩,他才開了口。
「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那破廟里。」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
聽完我的講述,他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許久后,在雨聲中,我聽見他的聲音低沉喑啞。
「汀蘭,你知道那通判之子為何如此執著于莫干山上的祥瑞嗎?」
「外界傳言,說是為了他父親的五十大壽。」
「一個通判而已,也不過是在一州之地有些權勢,又怎敢如此明目張膽地視數十條人命如草芥。」
「他這一切說不準便是為了更上面的人。」
「更上面的人?」我倒吸了一口涼氣,「難道是陛下嗎?」
「不知道,但一定是更上面的人。」
范曉湖的表情凝重。
我有些急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難道這世上真有祥瑞嗎?就算抓到了,又有什麼用呢?」
「莫干山往南,明州之地也曾出現過這種類似的紅藍色火焰,而火焰所到之處,當地的瘟疫在一夜之間盡數退卻。」
「目前官府對此并無定論,只是私下民間傳言,得祥瑞者,可延年益壽,永葆青春,長生不老。」
「所以當紅藍色的火焰在莫干山再度出現時,官府才格外重視。」
我心一跳,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小狐貍身上的火焰。
難道……
我下意識地低頭,小狐貍正趴在床上,一口一口地啃著桂花糕,對此仿佛毫無知覺。
「倘若莫干山上真有祥瑞的話,若是能尋到,想必這水患或許也不足為懼吧。」
我咬緊了唇:「可即便他們尋到了祥瑞,怕也不會用在水患之上。」
「此次堤壩決堤,是天災,也是人禍,倘若不是官府偷工減料!何至于到如今這個地步。」
「而我父親……還有那些被當作炮灰的民役!」
「他們的死也得有個交代!」
「多少人啊,多少條人命啊,總得有人為此負責!」
我睜著眼睛,雙手緊緊捏成了拳頭,眼淚直直地流了下來:「我要求一個公道!」
「我們是小人物,但小人物也有要求一個公道的權利!」
范曉湖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什麼。
最后又像是釋然一般,化作了一個微笑。
他伸出手,拂上了我的臉頰。
像以前一樣,對我說:「好。」
他沒拒絕過我,除了娶我外。
從沒有。
9
我的身體狀況比我以為的還差。
范曉湖不要我出門,要我在家先把病養好,然而他卻早出晚歸,回來得越來越晚。
但每次回來,總會盡可能給我帶些好吃的。
等到我身體好全,同他一起出門,總能看到他和旁人嘀嘀咕咕說些什麼。
可當我問起,他又總是敷衍。
我在等人,在等那位四處查探難民安置情況的知府李大人到此。
傳聞他愛民如子,自堤壩決堤,他便身先士卒、不顧疲累地帶著各地官員奔赴一線,四處探查,開倉放糧,穩定民心。
我想,若是他的話,應該會管吧。
可當我將此事同范曉湖說起時,他的臉上總有些異樣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