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事,汀蘭,我沒事。」
「什麼沒事?你都成這樣了,還說沒事。」
我抽著鼻子,小心地捧著他的手:「你這雙手,可是寫字的,如今成了這樣,今后還能好嗎?」
「陸大人遣了大夫來看過了,讀書科舉是不成了,但日常生活不成問題,左右我也沒那個科舉的命,日后老老實實在家,當個農夫也不錯。」
范曉湖笑了:「若能得見貪官被俘,就算賠上我這條命也值得。」
「我想就算爹在世,也會這麼做吧。」
「你爹爹。」我抿了抿唇,不知該如何說起,「陸大人告訴我,你爹爹的死也和堤壩貪污有關……」
「我知道。」
「你知道?」我訝異。
范曉湖苦笑了一聲:「不光我知道,你爹爹也知道。」
「我爹爹?」
「嗯,當年我爹在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了一本事關重大的賬本,得知了堤壩貪污之事。」
「他是個讀書人,讀了十幾年的圣賢書,總覺得自己該為國家做些事情,于是就拉著幾個同他一樣熱血沸騰的讀書人,企圖上告。」
「結果你知道的,半途遇匪,尸骨無存。」
「其中就有老紀的父親,老紀就是那個送你去豐水縣的男人,這麼多年,他一直都比我勇敢。」
「而我……一直都在糾結,一方面覺得官場黑暗,若能這樣平凡安穩地過完一生也不錯,另一方面又放不下爹爹的死,覺得自己既然手里已經握住了證據,那麼總該做些事情,一直都在其中徘徊。」
「趙叔或許也就是看明白了這一點,所以才一直不肯同意你和我的事情。」
「那為什麼你后來想法又變了?」
我的心在顫抖,想起老紀離開前,對我說的話。
他不做是因為我,做也是因為我。
我想起那天晚上,范曉湖的微笑,他拂上我的臉頰,輕聲對我說的那句好。
「汀蘭,事情總要有人去做,我明哲保身太久了,偶爾也想做點大事出來。」
「所以你跑去煽動難民?想要引起朝廷的重視。」我的眼淚想來是擦不干凈了。
「是那些官該死!」
「此次大水,剛好他們撞了上來,不對。」
「是遲早會出事,這一年一年地貪下去,這堤壩怎能不垮。」
范曉湖咬緊了牙關。
我伸手拂上他的臉頰:「這貪污由來已久,之前的那些官……」
「原本已被毀,但爹爹摘抄的賬本我已經交給陸大人了,而那些人就只能看陸大人的本事了。」
「汀蘭,接下來還有其他事,要你去做。」
「要我做什麼?」
「由你起頭,煽動難民狀告知府與通判。」
「即便是螞蟻,可當數量足夠多時,也無人可以忽視我們的聲音。」
12
回來后,陸大人找到了我。
說了同樣的話。
我毫不猶豫,像范曉湖之前所做的那樣,同小虎等人一道,開始在難民中奔走。
在里面我甚至遇上了幾個同我爹爹一樣葬身在山上之人的親眷。
萬竹縣縣衙的官司打到現在,又有幾人不知。
一鄉一里一村,誰不是沾親帶故,更何況永和鎮之事,本也瞞不住,只略略一提,便有多人響應。
洪災毀掉了家園,誰不是一無所有,堤壩上的事情更是點燃了眾人的怒火。
某個細雨紛飛的早上。
我踏進了縣衙,而在縣衙外黑壓壓地聚集了一群人,甚至還有不少人正在從積善堂設置的營地連夜趕過來。
無數雙眼睛盯著里面,無聲卻又好似震耳欲聾。
我看見通判大人、知府大人的臉色驚變。
我跪了下去,雙手呈上狀紙。
「民女趙汀蘭有冤要訴,狀告蒼州通判之子賀知歡,仗勢行兇,草菅人命,狀告蒼州知府李無商,蒼州通判賀伍貪污受賄,結黨營私,致使蒼州大水,堤壩決堤,百姓流離失所……」
知府李大人的臉黑了個徹底,他瞥了一眼陸云馳,接著又恢復如常。
唇槍舌劍也未必不比戰場兇險。
我很清楚,此一告,不過是個開端。
事情沒有那麼容易解決,涉及眾多。
而我甚至做好了殞命的準備。
縮著身子,靠在縣衙牢獄的石壁上,看著墻上有不足方寸的洞口,我偶爾也在想:曾經那些被關在這里的人都在想些什麼。
受審、關押,受審、關押……
在堂前,我也見到了范曉湖,ŧű₊他朝著我笑,瘦得兩頰都凹了進去,但那雙眼卻亮得嚇人。
一來二去,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只偶爾聽縣衙里的獄卒閑聊,只說外面就跟翻了天一般,范曉湖同我安下去的針起了大作用,掀起了沸騰的民意。
在民意面前,陸云馳徹底占據了上風。
又不知過了多久。
獄卒開了門,通知我可以出去了。
邁出大牢的那一刻,我看見, 外面是明晃晃的大晴天。
雨停了。
「汀蘭。」
有聲音從身后傳來。
我回頭。
范曉湖杵著個木棍,正沖著我傻乎乎地笑著。
不遠處, 在一襲官袍的陸大人身邊, 小狐貍朝著我疾奔而來,一下跳到了我的懷里。
我走過去, 扶起范曉湖,朝著陸大人認真道謝。
他笑了下:「此事已了, 回去好好生活吧。」
通判、知府等人皆已入獄, 不日將押往京都受審。
蒼州的災情以及重建,朝廷將另派官員主持。
回去的路上, 我直白地問他:「范曉湖,你愿意娶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