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是侯府的小姐不會烤胡餅,不會陪他讀書從早到晚。
他現在需要人伺候了,也便想起我了。
4
崔玉從小就嫌棄我,我一直都知道。
他一個讀書人,自然瞧不上我們賣豆花的人家。
要不是他爺娘走的早,我阿爺一直供他去私塾讀書,他早就甩開我這個累贅,獨自逍遙去了。
我天生蠢笨,大字識不了幾個。
有次我好奇地拿起崔玉的書來讀,結果他一把奪過書來吼道:
「這麼簡單的字都不認識,就不要讀出來丟人現眼了!」
我不識字,崔玉也沒有教我的意思。
我只好默默地坐在他旁邊添茶,從早到晚,坐到腰都酸了。
結果他又發了脾氣:
「跟個悶葫蘆似的,讓你待在我旁邊干嘛?」
張嘴也不是,閉嘴也不是。我忍著淚跑出了書房,正好撞到了我阿爺:
「寧兒怎麼這般委屈,可是崔玉欺負你了?」
我不敢說。ṱū́ₕ要是阿爺斷了崔玉去私塾的銀錢,他便沒法去京城當狀元了。
我只好忍著淚:「是我走路不當心摔了一跤,有些摔疼了。」
阿爺心疼地揉著我的腦袋:「是這樣,我就說嘛,阿玉是個好孩子,怎麼會欺負寧兒呢。」
崔玉在外人面前,永遠一副光風霽月的模樣。他不重金銀,只穿一件青綠長衫,一副翩翩公子的少年模樣,比那些穿金戴銀的公子哥耀眼十倍。
他天資聰慧,又甚是刻苦,很快就中了鄉試的頭名。
大家都說,蜀州第一個狀元郎就非他莫屬了。
「常家有了這麼上進的女婿,哪怕老常百年之后,也不怕女兒孤零零地受苦了!」
阿爺身體不好,重病之后他將我叫到床前,囑咐我好好與崔玉過日子。
我剛鄭重答應了阿爺,一出門卻聽見崔玉和他幾個同窗在角落念叨:
「以玉兄的才華,以后定是要做大官的。不是小弟多嘴,你娶一個賣豆花的女兒,將來對你的仕途有何用處?」
「正是啊,要不現在流行榜下捉婿。玉兄還是娶一位京城的貴女,對未來更有利啊。」
崔玉像是左右為難:「可讀書人最講信用。我與阿寧畢竟自小定下婚約,我怎能棄她離去?」
「這婚約不就是那姓常的定的。我瞧他現在也不中用了……」
我推門而入,他們的話卡在了一半。
「阿寧,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瞪了一眼他的同黨,將崔玉拉出了屋。
「我聽到了,你說不會棄我離去。我相信你。」
可崔玉的保證像風,過了幾天就輕飄飄地吹走了。
等阿爺頭七一過,崔玉便撕下婚約,縱馬離去。
5
我一拍腦門地來到京城,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找好。
還是月牙嫂好心,把她的小房子騰出一角來,縮一縮也能住。
「別看我的房子小,這兒離西市就一條街,保證每天都能搶到好攤位。」
月牙嫂正在算這個月的營利,她扒了算盤半天都算不明白。
我忍不住掃了一眼:「阿嫂你忘了算稅收了,應該再減去一百二十錢。」
她這才一拍腦門:「我說怎麼多出來這些錢。可以啊阿寧,你這麼伶俐呢。」
我以前只聽崔玉罵我蠢笨,還是第一次聽有人夸我伶俐。
其實崔玉不知道,我雖然對詩詞歌賦一竅不通,但對算術卻反應很快,連縣上的賬房先生都算不過我。
月牙嫂剛要收起賬本睡覺,卻聽見外面一陣凄厲的喊聲。
「又是哪個發了瘋的酒鬼。」
我打開門,卻聽見叫喊聲逐漸熟悉:「阿寧,阿寧!」
我一瞬間便聽出來了,是崔玉的聲音。
今天本該是他的洞房花燭夜。
可他此刻穿著大紅婚服,赤著腳站在長街口,正失魂落魄地看著我。
「阿寧,你來找我了是嗎……」
崔玉三步并作兩步地飛奔向我。
想多了,我只是來京城找錢的。
「你說過,讓我不要來京城找你。」
我退后一步。
「玉哥哥是個誠實守信的君子。為了你自己的諾言,還是不要來找我了。」
我們默默地站了良久,崔玉才扯出一絲牽強的笑容:
「我都娶親了,自然不會掛念你。」
我冷冷地瞧著他:「那你新婚之夜在大街上鬼嚎,是什麼意思?」
「我只是……」
「我只是聽阿盈說,今日在西市碰巧瞧見你了。她說你過的落魄ṭůₙ,手腳都凍得冰涼。你阿爺與我阿爺交好,我也把你當親妹妹,自然要關照你。」
……我圍在兩座蒸籠前,熱的渾身發汗,哪里來的手腳冰涼。
不愧是崔玉,連撒謊都撒的這麼不食人間煙火。
「洞房花燭夜,你還是早點回去陪伴新婦吧。」
我轉身想走,卻聽見崔玉在后面朗聲道:
「我會說服娘子,迎你入府做個側室。你也不必擺攤辛苦了,如何?」
我回頭:「做側室,一個月多少月錢?」
「……八百錢。」
「那還不如賣豆花有前途。」
我快步離去,崔玉卻不依不饒地拉我的手。
「放開!」
我的吵嚷驚動了屋里的月牙嫂。
她「嘭」地一聲把門踹開,握著一把掃帚向崔玉頭頂砸去:
「哪來的晦氣東西!穿一身紅嚇唬鬼呢。
要是死了就趕緊去閻王那投胎,別跑這來陰魂不散。你再不走老娘就報官了!」
崔玉捂著頭,赤著腳從長街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