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走神。」他說。
我笑:「陛下,臣妾很清醒。」
他側目望我,眼神并不贊同。
他一定覺得我不夠乖順,聽說褒似云性情柔和,溫柔知禮,是如菟絲花一般的女子。
蕭岸喜歡這樣的女子。
可我覺得,他也許喜歡的只是這樣的褒似云。
我聽過他倆之間很多傳聞,比如絕境不離不棄,寒冬以身取暖……
他們相識于微末,早早許下誓言,歷經坎坷,踩著刀刃與劍鋒,才走到最后的盛世。
但卻在結局,他護不住她了。
我若是蕭岸,一定痛苦萬分。
3
宮里的日子其實很無聊。
后宮只有幾個低品階的妃嬪,礙于我的身份,無人來試我鋒芒。
蕭岸也不怎麼進后宮,自大婚之后, 我只見過他兩次。
這生活若是一直這樣,倒是輕松又愜意。
可惜好時光不持久。
我入宮三個月后,我爹來見我,問我是否知道陛下到底打算如何推行新政。
他要我試探君心。
蕭岸有雄才大略,要割這天下的膿瘡爛肉,勢必與王氏的利益有所沖突。
我爹他們心生忌憚,要我從中助力,摸清蕭岸與他的心腹臣子之間的真實想法。
我說:「陛下并不信我。」
「那就讓他信你。」我爹說,「你空有美貌,難道真打算就這麼白白浪費?
「或者你以為我送你進宮,真的是讓你來做清閑的貴人?
「阿芙,你要弄清楚自己的位置,沒有我,沒有王家,你現在的榮華富貴轉眼就會消失!
「伺候好陛下,早日誕下皇子,保住王氏的榮耀,才是你、你的孩子未來的出路。」
我不語,看著他。
他不知道,我這一生都不會有皇子。
但是我依然好脾氣地附和,微笑道:「女兒明白。」
「明白就好。」我爹滿意點頭,又叮囑我一番,才離了宮。
我目送他離開。
是夜,蕭岸來到我的宮中。
他應該是聽說了我爹今日來過,想要摸摸底。
他說他政務繁忙,冷落了我,讓我不要在意。
我搖頭,說陛下心系天下,臣妾自然明白。
他又說如今宮里后花園的梅花開了,皇后若是有空,可以帶著妃嬪們去煮酒賞梅。
我說,多謝陛下關心,臣妾會的。
他與我說了許多閑話,我都句句有答。
直到最后,他才道如今的新政。
我沒接話。
他看我一眼,起身走到一邊,伸手拂過我留在書案的字,說:「皇后的字蒼勁有力,與皇后的容貌很不相稱。」
我說:「陛下此言,臣妾惶恐。」
蕭岸淡淡一笑,他自然看得出我的敷衍,也知道這句惶恐,只是戲言。
「新政即將在京郊試行,朕有意擇一王家子弟共同推行監督,皇后覺得誰合適?」
我說:「王值。」
蕭岸驚訝,他側目凝視,以為我說錯了,我望著他不閃不避,以眼神告訴他沒錯。
蕭岸沉默良久,終于頷首:「好。」
離開的時候,下了細雨,內侍官替他撐著傘,他站在廊下,回頭看我。
我問:「陛下還有事?」
「朕聽聞,王家看重的是王皓。」
我只笑了一笑,王皓是二伯長子,王家驕陽,是王家的未來主子。
可我又不是狗。
「臣妾也聽聞,陛下倚重我王氏。」
蕭岸聽完,墨色的眼珠審視我良久,隨之唇角一笑,轉身離去。
4
新政之事,蕭岸選了王家存在感極低的王值,朝堂之上他如何言說,我不清楚,但王家對此無異議。
也許因為王值終究姓王,雖然他不如其他族兄閃耀,但只要姓王,對王家都一樣。
好像只要冠上了王姓,就成了那個宅子里的器皿,沒了自己的想法,也沒了掙脫的能力。
我是,值兄長也是。
年末的時候,蕭岸欲出宮私訪。
新政以京郊為試點,推行了一年,他想要看看成果。
他問我是否愿意同去。
說真的,我有些驚訝。
蕭岸見我難得怔忪,不免失笑:「皇后怎麼了?難道以為朕在誆人?」
我搖頭,半晌問:「陛下為何會想要臣妾隨行?」
「新政利于民,這里面也有皇后的一份功勞,自然想要皇后也看看。」
「新政是陛下和朝臣的功勞,臣妾不敢居功。」
蕭岸沒有再與我爭辯此事,他背過手走下臺階,丟下一句:「皇后準備準備吧,明日出行。」
我站在門口目送他背影。
稱帝一年,蕭岸的身形單薄了許多,他原來挺拔偉岸,像個將軍。
如今卻肉眼可見地憔悴。
帝心苦楚,不知道苦味幾何?
這冷冷深宮,那高高王座,他是孤家寡人。
我做不了他的解語花,可是有人做得。
私訪的當日,半路遇風雪,我邀蕭岸去我的別莊留宿。
蕭岸想了想,應允。
我聞之一笑。
他的確是個好皇帝,此時回去趕不及進城,他不肯以帝王之尊壞規矩,寧愿與我留宿鄉野。
莊子干凈幽靜,雖落雪紛紛,并不見絲毫狼藉。
蕭岸難得附庸風雅,說了句:「好地方。」
我走在他的前面,心里嘆笑。
的確是個好地方,對于蕭岸來說,驚喜遠遠未了。
走到一處廂房,我停在了門口。
「陛下進去吧,臣妾就不進了。
」
蕭岸困惑:「皇后?」
我并未解釋,福了一禮,隨之離開。
身后的門被推開,再之后,是東西撞倒的聲響。
我并未回頭。
夫妻久別重逢,蕭岸若還是穩如泰山,那可真太讓人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