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駁了。
蕭岸問我為何,我說太子還小,獨自別居他處,若是有了意外就不好了。
蕭岸不置可否,雖然他也覺得太子應早日歷練,但是沒有違逆我的心思。
蕭睿一直與我一起。
他從出生后一直由我撫養,褒似云沒有與我爭這個孩子。
她從來柔順,不爭不言,只安心地守著蕭岸。
像是某種默契,我要了孩子,她要了夫君。
奇異的和諧。
如此沒過多久,褒似云又再次有孕。
蕭岸素來不近女色,但自云妃入宮,他像是破了戒,夜夜宿在襄陽宮。
更賞賜了云妃數不盡的珠寶首飾綾羅綢緞。
宮里人都知,陛下寵愛云妃,尤甚皇后。
但是那又怎麼樣呢,沒人能撼動我的地位,就算是王家,也從未將一個云妃放在眼里。
他們在意的是陛下的身體,是那一次又一次的改革,是朝堂上越來越多的寒門子弟。
可他們無能為力。
當年因我之故,王值踏入朝堂,王家舉力扶持,如今王值官居三公,可他態度曖昧,立場搖擺,讓王氏頻頻陷入被動。
如今,已然動不了他了。
這一片破爛山河,到了如今,才總算有了些樣子。
蕭岸每每為此欣慰。
這是他少時顛沛流離時立下的宏圖大業,為此舍棄了私情,艱難苦熬,終于可以說一句不負天下。
可世間從沒有圓滿。
蕭岸頭疾越發嚴重。
而太子年幼。
他撐著病體繼續處理朝政,終有一日,到了不能飲湯的地步。
褒似云為此茹素禮佛,又求我在上元佳節為陛下放燈祈愿。
我應允。
13
上元節這日很熱鬧,河邊聚集了許多宮女。
蕭岸一向樸素,不愛奢華,更不愛慶典之類,因而宮里多年都沒有過什麼正經娛樂。
這次也是難得。
褒似云認認真真寫了心愿,然后放在河中,又仰天跪地喃喃自語,神色虔誠。
她一定愛極了蕭岸。
我聽說她暗中詢問太醫,古方里的心頭血是否真的有奇效。
太醫被嚇到了,將此事稟報了蕭岸,蕭岸大發雷霆,才阻斷了她的心思。
褒似云為此難過了許久。
她已有孕五個月,肚子卻一點都看不出來,臉頰也沒有一點肉。
我看她良久,突然問:「你恨他嗎?」
褒似云睜開眼,愣愣地看著我。
「我說陛下,你不恨他嗎?」
褒似云明白過來,很快垂眉,隨之搖了搖頭。
「不恨?」
「恨過。」褒似云抬頭看我,唇角淺淺笑意,「可是也愛他,愛比恨多一些。」
「為什麼?」我不懂,「難道你不覺得他是個薄情寡義的人,畢竟為了天下,為了權勢地位,他最終舍棄了你。」
當初要是沒有我,她已經死了。
無論蕭岸現在如何寵她,在他心里,永遠是江山最重。
「娘娘錯了。」她道,「不是江山比臣妾重要,而是百姓比臣妾更重。」
「……」
「臣妾其實也這樣想。
「娘娘出身世家,沒挨過餓,不知道百姓的艱辛。」褒似云語氣悵然,「浮尸餓殍,千里無人,這人間地獄如果有個人能救,要我一條命又何妨?
「我愿意的。」
我無言以對,別開眼看向河中。
河燈密密麻麻,鋪滿整個宮河。
她與蕭岸是同一種人。
而我怎麼會淺薄地以為,她只不過是一朵菟絲花。
蕭岸喜歡的人,又怎麼可能空有美貌。
是我錯了。
他們果然是夫妻,志同道合,矢志不渝。
14
上元節后,蕭岸的身體漸好。
褒似云在夏日產下一女,蕭岸大喜。
他為她賜名長樂,寓意她喜樂長長久久。
宮中有了公主,連氣氛都輕松了許多。
以往蕭岸不茍言笑,如今倒是時不時地逗弄公主。
公主的滿月宴,我帶著太子一同去。
褒似云精神煥發,大約是蕭岸身體好了,公主又康健,她眉宇都是滿足。
她見我前來,上前給我行禮。
我點點頭,又示意太子問好。
太子小大人一樣地拱手:「云娘娘安好。」
褒似云柔柔一笑:「太子安好。」頓了頓,忍不住用手摸了摸太子的頭。
我別過頭,當作沒有看見。
宴席中途,我與蕭岸坐在一處。
其實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見過他。
他胳膊支在榻上,斜靠著身體,面含微笑地看著太子與公主。
那是一個屬于人父的笑。
大約我打量的太久,他察覺到了,扭頭朝我望來。
「皇后怎麼了?」他問。
我移開視線,說:「陛下要保重身體。」
蕭岸不語,又笑了笑。
他如今倒是真的愛笑。
宴席過后,我率先離開,但蕭岸也隨之起身:「朕與皇后一起。」
我望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出了宮門,我們并肩而行,宮人跟在后面幾步。
他背著手,嘆息道:「真是好久沒跟皇后聊天了。」
「來日方長,陛下想要與臣妾聊天,讓內侍過來說一聲便是。」
蕭岸笑:「就怕皇后不愿。」
他說完并不等我回答,又道:「也怕時日無多。」
我聞言默然,良久不語。
他得的是不治之癥,雖有緩解,但難根治。
何況他一直勤勉,晝夜辛勞難有長壽。
「陛下,朝政是做不完的。」
蕭岸附和:「是呀,可是朕總想著,最后再多做一些。
「皇后,只有這樣,朕才死而無憾。」
「那麼云妃呢?太子與公主呢?」我不免動怒,「陛下難道一點都不為他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