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殺掉那個老太監逃出來的。
后來事情鬧大,先皇嫌他丟人便早早讓他出宮自立府邸。
你就是在那年被洪公公從街上撿回九皇子府,開始伺候他的。
那是你們各自最艱難的時候,你們相依為命、彼此取暖,才勉強虎口逃生。
他從小吃過太多苦,奪嫡時又被自己最信任的太子哥哥背叛,性子越發偏執陰暗。從前他還愿意藏一藏,勉強在人前塑造一副風光霽月的殼子。可登基后,他為了掌控手中權柄,心思和手段都越發詭譎和狠辣。
你生氣、失望,可他一露出脆弱的一面,你又心軟了。
你行了禮,按部就班地給他檢查傷口重新上藥包扎。
從前九皇子府沒有太醫,他生病受傷都是你看顧的,久而久之,你習得了一身不俗的醫術,只是旁人不知道。
他乖巧地舉著手讓你為他包扎,半晌,沙啞道:「我給過她機會。只要她把宸家父子的罪證交給我,我就放她和那個人走,可她不肯。」
「宸家那對父子狼心狗肺、狼子野心,何曾把她當人看?可她寧愿陪他們一起死,也不要獨自活著。我對她那麼周到,她卻正眼都不曾看我一眼,在她眼里我不過是她父兄養出來的一條狗。」
既然自稱「我」,就表明此處沒有君臣。
你垂眸,忍不住說出心里話:
「宸家父子居高自傲,意圖操控朝綱,死有余辜,可宸妃何錯之有……即便要殺她,也不該用如此……手段。」
不知哪句話刺激了他,他驟然拔高音量:
「既然立場不同,她沒錯也有錯,我殺她是斬草除根!至于手段,管用就行,還分什麼上乘下作!」
你不言,半晌接著道:「陛下圣明。」
以你的醫術,看得分明,手臂上的傷是他自己弄出來的。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若非做了壞事心中不安,何必自殘賣慘。
四目相接,你氣得眼眶都紅了,可他比你更氣:
「又在敷衍我,你一生氣就愛敷衍我!」
3
漂亮的桃花眸蓄滿霧氣,年輕的帝王仿佛受到莫大的委屈。
這副潸然欲泣的樣子,除了你,他不會再讓任何人見到。
你張了張嘴,最后卻只道了一句:「陛下多慮了。」
在他的注視下,你下意識伸出手,像從前那樣撫摸他的眼尾撫慰他。
這小動作極大地取悅了他。
他貪婪地看著你,臉頰輕輕在你手心蹭,眼中的委屈和憤怒逐漸被撫平。
半晌后,他柔聲道:
「罷了,我知道錯了,我不該瞞你,更不該利用你。我認錯。你不要不理我好嗎?」
你沉默不語。
他俯身,額頭抵著你的額頭。
這是一個曖昧但又留有余地的姿勢,暗示他不會越過主仆那條線。
「阿月,在這個位置,善良會變成殺死我們的利刃。我會保護你,但你能不能不要過問那些骯臟的手段?至少在你眼里,我想做個好人。」
你明知他擅長做戲說謊,可事已至此,你只能選擇相信他,寄望于下次他能信守承諾,至少不要又讓你在不知情的情況做他指向無辜人的屠刀。
你無聲捏緊他的衣袖,默認了他的話。
宸妃的死并沒有在宮中激起太大的水花,深宮紅墻本就是用鮮血染紅的,一條命,即便她生前是寵冠后宮的魁首,也渺小得微不足道。
只有你深覺不安。
午夜夢回,你總是夢到宸妃瀕死之際凸出的眼珠和她臨終前的詛咒。
可你不能表露一絲悲傷的情緒,更不能讓人看出你內心越來越惶恐。
新入宮的柔貴人,因其父兄在扳倒宸家一案中立下大功,一入宮就得李昀加倍恩寵,在后宮一眾妃嬪中脫穎而出。
只是柔貴人不太喜歡你。
她見你隨時隨地跟在李昀身側,對他的喜好了如指掌,而他也在生活中格外依賴你,誤以為你早就爬上了龍床。
某日,李昀在御書房與朝臣秘密議事,柔貴人剛好來送綠豆湯。
你趕緊把人攔在門口,說陛下不見任何人。
她卻以為你嫉妒她獨占圣寵,要借職位之便阻攔她面圣,新仇舊恨一并爆發,她狠狠扇了你一耳光。
嬌養的貴人,就算用光自己所有的力氣,打人也并不疼。
你也不會感到屈辱,因為你只是奴婢,你從小見慣人情冷暖,早就習慣了。
可李昀聽到動靜后,頭一次對柔貴人冷了臉,將人罰跪在太陽底下,然后當著她的面把你喚進殿內。
他屏退下人,伸手撫摸你被打的臉:
「賤人,她怎麼敢對你動手,是不把朕放在眼里嗎!」
身為他的婢女,你因為妃嬪們爭風吃醋受過的委屈不少,可他從來不會在表面上維護你。
這是第一次。
可你并不覺得高興,后宮人心莫測,他越維護你你反而越危險。
你嗅到了陰謀的味道ṱųₚ,跪地磕頭:「柔貴人只是太在意陛下了,求陛下饒了她吧。」
李昀眉頭微蹙:「朕只是想保護你,你不相信朕?」
「……」你將腦袋埋得更深:「奴婢不敢。」
李昀氣極反笑:「你愿跪就跪吧!」
你和柔貴人一個跪在門外,一個跪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