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也不回地與這兩人擦肩而過。
血沿著破碎的珠釵,一滴滴落在雪地里,像是凋落的紅梅花。
我的那條腿再如何養護,走起路來還是微微跛的。
每次于鬧市行走,定有小兒跟在身后模仿我的走路步態,引得眾人大笑不止。
初時,衛洵會為我喝止。
后來,他險少于我同行。
我明白,他是嫌我丟了他的顏面。
但今日往后,天高任鳥飛。
京城,只會被我拋在腦后。
我足雖跛,卻仍可去觀更廣闊的山海。
5
衛洵將自己關在房里。
他不明白,自己去喬府,明明心里還是盼著喬枝回心轉意的。
但事情好像變得更糟了。
喬枝離開時,他看著皚皚白雪上的那幾滴血跡。
心口竟泛起了細密的疼。
可那又如何,衛家公子必須要維持自尊和驕傲。
喬枝只是對他鬧了脾氣。
過不到兩天,她定會回來求著他。
過去的那五年,她是這樣喜歡他。
怎可能一夕之間就會改變。
衛洵不相信天底下有這樣的事。
喬枝不過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孤女,她也只能依靠他。
想到這里,衛洵安心躺了下來。
他這些年頭痛得厲害,喬枝為他做了許多小物件。
里面滿滿當當塞了安神草藥,聞起來淡淡的香,能助他安眠。
他拿起她做的抹額。
昏暗的燭光落在上面,許是有些時日了,布料邊緣微微泛舊。
連帶著香味也淡了許多。
衛洵感覺自己的頭又疼起來。
他揉了揉眉心,起身去爐子里添香。
掀開蓋子,喬枝親手制的那香也所剩無幾了。
他猶如困獸,煩悶地在屋子里打轉。
當日失言,竟為喬枝親耳所聽。
衛洵頓覺自己太不是個君子。
但被她當眾燒掉婚書,實在心里又氣又不甘。
那年雪如碎玉。
喬枝拖著自己,呼出的熱氣瞬間在空中變成了煙。
不知是汗水還是雪水打濕了她的鬢發。
她往日雪白的臉凍得通紅,很難不讓人起了憐惜之心。
喬枝咬著牙一聲不吭將他拖到山洞里去。
又仔細清除足跡,免得被匪徒追殺。
衛洵從沒想過,那時,她的腿受傷了。
他也聽過喬枝在宴席上屢次出丑。
心中想著,來日她若成了自己的妻子,一定要好好待她,教她,讓她不再被人嘲笑。
可何時,這些都變了呢?
越想越煩悶。
衛洵坐了下來,提筆抄書,只為讓自己靜心。
門敲了兩下,有小廝在門外喚他。
「公子,喬姑娘雇了馬,應當是要離開京城。」
落筆歪了一道。
在紙上拖出長長的痕跡。
衛洵心慌得厲害,半晌都發不出聲音。
屋外的小廝又叫了一聲。
「公子?」
衛洵輕輕嗯了一聲,將筆丟到一邊。
許久后,屋里的蠟燭熄滅,陷入了長久的安靜。
衛洵在帳中難以入眠。
他的心仿佛也被燭火燎了一下。
淡淡的天光透過青色的簾幔時。
衛洵還是沒想明白。
他本能地反問自己,若是喬枝就這樣一去不返呢?
他輾轉反側地去想這種可能。
終是被自己的心慌屈服。
既然如此,那他明日還是給她一個臺階下吧。
鬧脾氣的話,哄一哄,應當會好吧?
那一晚,只有衛洵自己知道。
他一夜都沒有合眼。
6
我出京那日,大雪初霽,日光晴好。
像是沉疴的人大病初愈。
之前和娘在楚地,為了討生活,我曾騎過馬。
如今輕微跛了一條腿,倒也無礙。
只是沒想到,衛洵竟然追了上來。
他眼下青黑,看起來有些憔悴,看著我騎在馬上的樣子,竟一時沒有回神。
「阿枝,退婚之事,我可以當作沒發生過。
「你莫要再和我置氣了。」
聽到這話,我毫不掩飾,眼里流出一點不屑。
「你見我,如井中蛙觀天上月。」
他臉色慘白地從馬上躍下來,往前走得更近。
「退了這婚,今后誰還愿娶你?你若為衛家主母,以衛家權勢,日后定然無人敢欺你,笑你。」
我搖頭,不想再和他多說。
「衛家門第,我從來都不稀罕。」
我揚鞭揮在馬后,將他遠遠拋在身后。
在渡口乘船時,我已想到日后喬衛兩家難免要找我。
索性不再去往楚地。
坐上了去北燕的船只。
乘風好去,長空萬里,直下看山河。
不知過了多久,我快入燕地。
沿岸的渭水宛若絲緞,粼粼水波,漾著淡淡的綠。
我坐在船頭,禁不住探身去舀,興致勃勃念了一句。
「江水如緞,我執瓢取。」
船身顛簸了一下。
有人從身后迅速抓住我的手臂,低笑道。
「一個大浪,連喝帶洗。」
我轉頭看去。
撞進了一雙剔透的眼眸。
身后青年睫濃而纖長,那只抓住我的手筋骨有力又漂亮。
烏發被風吹亂了幾縷。
他很快松開我,笑臉盈盈。
「失禮了。」
7
那日船上,和青年不過驚鴻一瞥。
入燕地后,我在城中賃了一處院子作醫館,為許多女子治了難以啟齒的隱疾,名氣漸漸大起來。
常有婦人結伴來幫我做些雜事。
轉眼半年,日子過得愈發充實自洽。
此地處于邊塞,偶有北狄來犯,有鎮遠將軍駐守,百姓倒也安樂。
直到那夜,冷雨敲窗。
隔壁院子來了幾個臟兮兮的軍漢,求我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