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眼神鼓勵我打開。
里面是一枚白玉嵌珠翠玉簪。
這樣好的成色,勝過了五年來喬鳶戴在頭上的所有釵環。
我一時百感交集,將匣盒遞還給他。
「先前,我有過一次婚約,等過別人五年。
「后來我見對方嫌我,便退了婚。」
衛照夜倚在榻邊,日光晴朗,眉宇也一派晴朗。
他微微笑著,一點都不驚訝的模樣。
「那又如何呢?」
我一時愣住。
他將簪子塞回我掌心。
「旁人怎麼說,那是他們的事。你從未放棄行醫,救過的百姓都不曾看低你,誰都知道喬枝是燕地最好的小醫女。不過退過婚而已,算得了什麼?但求一個問心無愧,行止光正。」
我眼睛有些發澀。
「這倒不像你說出來的話。」
衛照夜狐貍似的歪了歪腦袋,笑得狡黠。
「那我該說的話是什麼?」
他抬手對著虛空指過去,橫眉罵道。
「來人啊,把那腦袋被驢踢了寡廉鮮恥魚目混珠不識阿枝好的渾蛋押上來!本副將要打爛他的腦袋!」
我被他逗笑了。
他的眼眸也隨之彎成了月亮。
「多笑一笑,好不好?」
掌心的簪子有些發燙。
這個人明明是尸山血海里殺出的煞星,在我跟前卻像收鞘的利劍。
為什麼從未讓我感覺到他的危險?
他就像一團火。
將我烤得微微出汗。
10
喬枝走了半年。
衛洵覺得自己仿佛活在了一潭死水里。
沒有人會在他酒醉后,將親手熬的粥送到府上。
也沒有人明明腿腳不便,卻爬上三千臺階,只為求他平安。
更沒有人會因他一句頭疼,將眼熬紅了去繡一條抹額。
他昔日的好友在宴席間紛紛慶賀。
「恭喜衛兄,終于擺脫了一樁麻煩。」
原來在旁人眼里。
她,竟是自己的麻煩嗎?
聽到這句的時候,他頓時晃了神。
連杯中酒灑了都沒有發覺。
他可悲地發現。
這些明明是喬枝一廂情愿的事。
在她走后,他卻開始想念。
他又想起那天喬枝臨走前,一副不欠他什麼的神情。
是啊,喬枝,你不欠我。
年少時那場大雨里,他撐著那柄傘,將一身泥濘的喬枝遮在傘下。
她仰頭,很明亮清澈的一雙眼。
即使狼狽,也能看得出是個漂亮的姑娘。
她家主母是個有手段的,將內宅捂得嚴實,否則定會被御史參上一本。
衛洵覺得喬枝可憐,敲打了ţũ̂₆喬黎幾句,好讓她的日子不那麼難。
之后的那個雪夜。
她如山中神女般出現,將遇襲的他救下。
救命之恩,償還一傘之恩。
是他賺了。
可當時他是如何想的?
只因旁人挑唆,說她從小跟母親學醫,如何好端端會瘸腿。
他信了她是故意拿婚事賴上他。
可喬枝決絕離去后。
衛洵才發現,他一點都不了解她。
能將他從追殺中救下來的姑娘,本就有著一腔孤勇。
他從未了解過她。
卻早已下了判定。
連打翻的那碗藥中有她的血都不知道。
在他不知情的時候,已然狠狠踐踏了喬枝的真心。
他將那條抹額拿過來,細細嗅著上面的味道。
哪里還有什麼氣味。
衛洵頭痛欲裂,只著單衣推開房門。
貼身小廝誠惶誠恐地上前。
他聽見自己啞著嗓子問。
「楚地那邊怎麼樣,找到她了嗎?」
小廝搖了搖頭。
「咱們的人都快把楚地翻了個遍,都沒有找到喬姑娘。
」
月光照在衛洵慘白的臉上。
蠟炬成灰,像那日婚書的灰燼。
他緩緩看著熄滅的蠟燭,輕輕看了很久。
她還好嗎?
應該會很好吧。
可是,他突然真的好想她。
衛洵最后看向了月亮,他在心里默默想。
「喬枝,你不在楚地,你究竟在哪?」
11
又是一年冬。
衛照夜的腿幾乎是好透了,竟抽空給我縫了一對護膝。
針腳細密,我很是得用。
只是實在無法想象他提劍殺敵的手拈起繡花針會是什麼樣。
這日城里來了貴人,很多醫者都被請去。
我跪在人群中低下頭。
聽說,這京中來的貴人半路遇襲,隨行帶的郎中被一刀砍死。
云紋錦面的皂靴踉蹌著出現在我的視線里。
我抬頭,來人已至眼前。
一張蒼白瘦削的臉。
竟是近許久未見的衛洵。
四目相對,他欣喜若狂。
「喬枝,你怎會在這里?」
語罷又恍惚地喃喃。
「莫非是我在做夢。」
曾經我全心去愛的人,再次相見,心中卻再掀不起半點波瀾。
他抬手要扶我。
我卻起身避開了他的手,往后退了兩步,冷靜又警惕地看他。
衛洵瘦了太多,也憔悴了太多。
額頭上仍舊戴著我送他的抹額。
當初一針一線,都是我認真縫的。
如今布料邊緣因搓洗而磨毛。
即使洗得再干凈,穿久了,也難免泛起黃漬。
就像我們之間的五年。
他見我生疏的動作,竟莫名其妙紅了眼眶。
「我找了你很久,卻沒想到你來了燕地。」
我沉默不語。
他伸手抓住我的手臂,已然失了君子風度。
「你的腿傷可還好嗎?燕地多雨雪,你定是吃了很多苦。來人,去取艾熏爐來……」
我很從容地回答他。
「衛公子,不必麻煩了。」
他一副被利刃刺穿的模樣,臉色煞白捂住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