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嫂子嫁來這離家千里的陌生地方,面對著我們一大院子不知好壞的生人,想來也是五味雜陳的吧。
所以我們更得為她撐腰、給她一個溫暖的家,否則旁人會戳斷我們脊梁骨的。
胡思亂想間,我便嫁到了程府。
幼時常串門玩耍,只是程頌的院子我未曾進去過,一路幾轉陌生的游廊石徑,心中不免忐忑。
我想過,他會待我疏離。
畢竟這場姻緣,多少是我強扭來的。
但我沒想到,玉如意挑開紅蓋頭,我居然看到程頌笑逐顏開,像是娶到了心上人一般。
笑意并不達眼底。
幾個老嬤嬤道了聲賀喜,程頌吩咐道:「勞煩通傳我父親,一切依禮合規,未出差池,請他放心。」
那一晚,紅燭帳暖,他什麼話也不說,夜過半后,背對我而眠。
月暗云霄,星沉煙水,臨近黎明前最深的夜里,我實在睡不著,問他:「三郎,你可對我有情?」
程頌幾乎是脫口而出:「你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從此是我的正房夫人,我自當尊你、敬你。」
字字不提情,卻也給了我答案:無情。
我驀地想起大哥說的:「有時候,人太過周全,便顯得沒人情味了。」
果然是「一切依禮合規,未出差池」。
我其實得到了我想要的,所以我沒怎麼委屈。
我嫁給了我自小愛慕的公子,他家一切由他爹說了算,我只需跟著他娘一起附和便可,也不需我操勞管家。
所以有情無情的,程頌能與我相敬如賓,便是好的。
再者我離家這樣近,甚至比幾個舅舅去我娘家還近,我覺得無論如何,我在程府受不了委屈。
日子便這樣平淡如水地過了下去,一直到我嫂子生產那日。
料峭春寒,天未亮的時分,我輾轉反側睡不著。
我前幾日便向公婆請愿,請他們準我回家照看嫂子幾日。
老爺很不在意地說,又不是雙親病重,何須我一個出了嫁的照看。
他緊接著的一句話,讓我原本蔫巴坐著的人,一點就著:「何況生兒育女本就是婦人的事,縱便難產死了,也是常事,你去了便能救了她的命了?你哥哥又不缺妻妾,綺兒不早給他生了個小子。」
我沒忍住張口:「程二姐姐怎麼嫁給我哥的,眾人心知肚明,二老有沒有教養好女兒與我無關,我也不愿再提那腌臜事。
「但我嫂子卻是個拔尖的姑娘,她到終了能不能為我哥生兒育女都不重要,她的生死最要緊。你們且看去,她始終是我們陶府的掌柜,也永遠是江北劉氏出類拔萃的女兒。」
程頌便是那時不再敬我如初,一巴掌就落在了我的臉上。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眼淚登時便涌出了眼眶。
我聽他指著我的鼻子罵道:「無知婦人!父親說什麼,應著便是,你為了個娘家的嫂子,如此頂撞父親,可是僭越了。
「何況父親也沒說錯。」
他誠惶誠恐地拉著我跪下,向他爹行禮道歉。
我怔愣地磕頭,在公婆厭嫌的目光下,退回了房中。
我以為,程頌是為了全他父親的顏面,才下了重手。可自始至終,他都未向我認錯。
他不覺得他爹的那些話是錯的,更不覺得打了我是錯的。
我長這麼大,父母兄嫂連我一根頭發都沒動過,他因著是我的夫君,才攀上了我那做太守的二叔父,豈敢為著他爹的糊涂話,反來動手打我?
自那日后,我執拗地與他分房睡,每每對上他在外人面前熱情看我的眼神,我都遍體生寒。
你可以不愛我,但不能不敬我。
寧可你冷待我,別裝作情投意合。
7
寒冷的深夜,我悄悄披衣起身,去喚了那個醫女來,問她:「嫂子臨盆的日子,是不是就這幾天了?」
醫女點點頭,她畢竟原是跟在嫂子身邊的,滿目擔憂,我便攜了她出府,踏著星月回了家。
我心急,一踏進家門便往嫂子的院落沖。
果不其然,丫鬟婆子進進出出,都是一臉焦急。
我將醫女帶進去:「你速去照顧嫂子,我向爹娘報備。」
我娘見我帶著醫女來了,先點了點頭說道:「你嫂子沒白疼你。」
而后我娘憂心道,「你這麼早出來,定是沒向公婆請命吧?」
娘不知道我的波折,我只是沉默地搖了搖頭。
娘看出蹊蹺,想盤問,我走向房中,岔開了話:「我去看著嫂子,等她平安生了孩子,我再做打算。」
我娘會意,向我爹使了個眼神,我爹便披衣向外院走去。
想來若程家發覺我不見了,來我家找人,我爹自然也能抵擋回去。
產房之中,一片狼藉腥氣,我一進門,就聽見嫂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雜念一揮而空,我忙跪坐到她榻前,將她掐住床沿的手,握到我自己的手中。
若是難受得緊,掐我的手總比床沿好。
「嫂子,我來陪你了。」我話音未落,便打了顫。
平日里那般秀麗精致的人,如今披頭散發,汗淚滿襟,半條命都要搭進去了。
嫂子模模糊糊看我一眼:「松、松月……」
只此一聲,我便咬緊牙關,生怕落了淚,不吉利。
大哥就候在屏風外,程綺跟在一旁,大約是記住了嫂子說「婚娶事小,人命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