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母和爸爸聽我說這話,彼此交換了眼神,好像是信了我的話。那對男女似乎熄了火,但還是裝相,兩人都是淚汪汪。
我趁機把牛繩從男人手中搶過來,一邊牽牛一邊對爸爸、阿母說:「爸爸、阿母,你們別隨便信人。我先把牛趕去圈里,再去喂個豬。」
我以為這事兒就解決了,可等我趕牛進了圈,喂了幾頭大肥豬,回到前屋的時候,發覺我們家里擠滿了人。
那些人看起來像當官的,別的人我不認識,村長我倒是熟。爸爸耷拉著臉,好像變矮了幾截,阿母抱著弟弟,又抹著眼淚,整個眼睛都被淚水泡腫了。
那對男女和那個女孩也還沒走。村長看我過來,慈愛地看著我,一反常態地一個勁兒地夸我。
要知道,村長一向是個婆娘嘴,傳閑話傳得最傳神,之前在背后說我是天棒他說得最兇。
村長過來,摸著我的腦袋,憨厚地朝著男人示好,又轉過頭來說我走了大運,可以去城里過好日子了。
我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之前那個漂亮的女孩走過來,拉著我的手,笑盈盈地說:「咱們同一天生的,不過我早生幾個小時,是你的姐姐了。」
「妹妹,你辛苦了。爸媽說了,他們還要我,也會接你回家。以后我會照顧你,洋娃娃給你,房間給你,好吃的好玩的都給你。」
我看著她的嘴開開合合,沒注意她說什麼,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老天爺,她身上真香!
想了想,又掐了自己一把,心里就又惦記起了家里的那頭牛,今天回來得早,不知道牛吃飽了沒。
二
我回了親生父母的家。
親生父母的家大得過分,一排排的洋房,又平又寬的道路,明亮潔凈得讓我覺得自己像團臟污的濃墨,可明明我來之前,阿母給我穿上了最干凈體面的衣服。
那是一件碎花裙,雖然是地攤貨,但是花花綠綠的,聞起來有股新衣服的味兒,并不是平時穿的那些人家淘汰的舊衣服。
我向來大大咧咧,可到了這樣好的地方,竟不自覺地縮手縮腳,干什麼都不得勁兒。
親生父母對我很好,好得讓我惶恐,我甚至不知道世上的父母會這樣對自己的孩子。
我剛到的時候,家里就有專門為我準備的房間了。
我的房間在二樓,大大的床,落地的窗,窗外有棵梨樹,被修剪過的梨枝伸了進來,像只調皮的綠松鼠。
我怯怯地站著,不敢相信這就是我的房間。
親生爸爸蹲下來,溫和地望著我,笑得慈愛:「寶寶,爸爸聽說你很喜歡養父母家的梨樹,只不過后來被人家砍了。那時候你一定很傷心。」
從沒有人叫我「寶寶」,也沒有人對我有那樣柔軟的目光,更沒有人在意我傷不傷心。
在我們鄉下,光是活著就很難了,誰會在意這些呢?窮人被默認沒有傷春悲秋的資格,因為一睜眼就要考慮下一頓飯吃不吃得上,更別提我們家里有病人了。
我沒有回答他,轉過眼,盯著自己的腳尖,平時的潑辣勁兒全沒了。
「寶寶,你別拘束,這是你的家,你真正的家啊。來看看你的梨樹,爸爸專門請人移栽在你的窗邊,還叫人把伸進來的梨枝修剪成松鼠,多有趣兒啊。
」
親生爸爸看出了我的不自在,拉著我來到窗邊,熱情地介紹著梨樹。
梨樹枝繁葉茂,充滿了生命力,像極了從前家門口的梨樹。
這時候,親生媽媽上樓了,她一步一動之間,十分優雅。她端著果子,果子都被削成小兔子,白瑩瑩的,很可愛。
「寶寶,坐車累了吧?來,媽媽給你切了水果,你先吃,吃了我們下去吃飯。」
她這麼說著,就拿牙簽拿了個小兔子,送到我嘴邊。
我愣愣的,看著這精致的玩意兒,不知道從哪里下口,索性就用手拿下來,攤在手上細看。
親生媽媽看著我這樣子,居然又紅了眼睛,她放下果盤,抱著我哭。
我不知道怎麼惹她哭了,心里難受,又不知道怎麼表達,就試著用空著的手,順了順她的背。
親生爸爸看了,抬手過來,拿掉我捏著的小兔子,不顧我被汁水沾臟的手,緊緊握著,一個勁兒地說:「我的寶寶受苦了,我的寶寶受苦了。」
我其實并不覺得受苦,他們一來就給了我梨樹,又給了我果子做的小兔子,我見了從前見都沒見過的東西,怎麼是受苦?
親生媽媽哭夠了,又忙著給我洗澡換衣,樣樣都親手干,我別扭得不行,又怕拒絕她她又要哭,所以只能硬著頭皮接受了。
我第一次被打扮得那麼溜光水亮,周正得不行,親生媽媽圍著我看,臉上多了絲笑意。
等我把阿母給我帶的碎花裙收好,親生父母就上前,一左一右地拉著我,帶我下樓吃飯。
等我們下去的時候,之前的女孩兒已經坐在飯桌上了。
我注意到,她看到親生父母拉著我的手,眼神里有些受傷。
但她很快扯了笑容出來,語氣輕松愉快:「爸爸,媽媽,妹妹,你們下來了呀,快來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