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回了敲門的手,默默地,用手蓋著她的耳朵,用生平最柔軟的聲音說:
「不要聽。這又不是你的錯。」
這麼說完,就又主動牽她的手,慢慢地走了出去……
三
我要在城里上學了。
聽說我要上的學校很好,是本市最高的高中。
又聽說,在那里面讀書的學生,有錢有權占主要,成績優異倒占次要了。
我這些聽說都是從祥嫂嘴里聽來的,祥嫂是親生父母家里的傭人,專管廚房。
回家以來,我干啥都別別扭扭的,親生父母一天過分關注我不說,還不要我干活。
蘇如意一天又總躲在房里,輕易不出來。
我這人勞碌慣了的,一天不干活活動活動筋骨,那是哪兒都不舒服。
所以,我總是趁著親生父母不注意的時候,溜進溜出,總要找點活兒干,心里才踏實。
廚房的活計相對多些,我溜進去的次數多些。
反正每次一進廚房,我就忙著洗菜切菜,眼里都是活兒,整個人忙得熱火朝天,祥嫂攔都攔不住。
后來,祥嫂也就不攔了,我們兩個就一邊干活,一邊天南海北地聊天。
我跟祥嫂很投緣,兩個人能聊到一塊兒去,從家里的牛、大肥豬怎麼喂、怎麼養,再聊到豬販子缺斤少兩,反正就是聊得唾沫橫飛、興致勃勃,大有相見恨晚的意思。
然后,我們就不知不覺聊到了我要上的學校。可我聽了祥嫂的話,心里直發憷,再沒有聊大肥豬怎麼喂得如魚得水。
到了上學那天,我被親生父母的陣仗整震驚了。
親生爸爸穿著一套白西裝,西裝口袋里別著鋼筆,親生媽媽卷發挽起,穿著長裙,別了個胸針。
這兩個人站在一處,活像要去拍戲。我被這樣的華麗震撼住了,但隨即一陣臉紅。
說實話,要是在鄉下,他們穿這一身去我學校,估計得被同學攆著當猴兒看。
親生父母難得有些緊張,特別是親生爸爸,整個人微有些僵直,笑容也沒有平時自然。
親生媽媽左看看右瞧瞧,生怕有什麼瑕疵,嘴里還不住地問我:「寶寶,爸爸媽媽穿這一身,隆不隆重?會不會給你丟臉?」
我沒在城里上過學,咋曉得這樣穿丟不丟臉?但我不敢說實話,免得又惹她哭。
好在這時候,蘇如意下來了。我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樣,上去就拉著她,問她的意見:「蘇如意,你幫著看看,爸爸媽媽穿成這樣行不行?反正現在咱兩個一個學校,你肯定比我懂。」
蘇如意臉色很憔悴,眼睛也是腫的,整個人懨懨的。
但她還是勉強笑起來,先給親生爸媽打了招呼,再輕聲對我說:「這樣穿就很好,同學們就追捧這樣的。」
親生爸爸對她輕點了點頭,親生媽媽沒有理她,只曉得憐愛地看著我,還過來拉著我的手,不住地摩挲著。
我有些尷尬,本來想喊蘇如意一起上學,親生爸爸卻開口了:「如意,你妹妹第一天在這邊上學,我和媽媽要去送她。你就叫家里司機送你去學校。」
蘇如意咬著下唇,輕輕「嗯」了一聲,聲音比蚊子音還小。
本來我還想說什麼,可親生媽媽卻擁著我往外走了。
我覷了一眼,看到蘇如意站在原處,孤零零的,看起來很可憐。
親生父母帶我見了校長,校長很和藹,還問我叫什麼名字。
我有些緊張,死死捏著親生媽媽的手,結結巴巴地回答:「蘇……翠……花。」
校長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親生爸爸也有些尷尬。
我現在曉得了,在城里叫「翠花」好像是見不得人的。但是,那是阿母和爸爸給我取的,也包含了他們對我的祝愿。
對他們,我也只有這點子念想了。畢竟,我連姓都改了,不再姓「王」,改姓「蘇」。
在送我進教室之前,親生父母比我還緊張,他們兩個人,一人用一只手摸著我的頭,差點把我的頭都摸禿瓢了。
親生爸爸一遍又一遍地叮囑我,生怕我不適應學校的環境,親生媽媽更夸張,抱著我不撒手,一個勁兒地念:「哎喲,我和寶寶待習慣了,這要上一天學見不到,這日子怎麼過呀。」
這個,就只是上學,整得也太夸張了吧。
好不容易勸他們回了家,我正打算整理書包進教室。
不經意抬頭,就發現蘇如意扒拉著窗戶,癡望著親生父母離開的方向,眼淚水長流。
哎呀呀,我覺得我又該哄她了。
四
我上學之后,因為普通話不怎麼標準,就不怎麼好意思和同學們搭話。
好吧,我說實話,其實我不光普通話不標準,名字也老被人笑,甚至穿上親生媽媽精心挑選的新衣服,也被大家認作氣質老土。
總之一句話,我什麼都與同學們格格不入。
就算我鼓起勇氣和同學們搭話,人家也只是抬起頭,拿鼻孔對我,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
于是,我只有在班上裝鵪鶉,一天到晚趕學習。
我覺得我可以用學習來打他們的臉,畢竟在鄉下那會兒,我學習成績一直挺好,穩居全校第一。
哼,我要讓城里的同學知道,鄉下孩子只是條件沒他們好,智商肯定和他們是一樣的,甚至比他們還高!